为了恩公他们来访,王丽不得不在圣诞节黎明大兴土木,使劲打扫着家里的各个角落。她甚至把各个床上的褥子都掀开,要擦得到处都一尘不染。
结果,就从好学生的褥子下,掉下一张A4米黄色纸画的图来。看样子,像是拿大毛笔沾着墨汁,勾出来的八角形花朵。就是每个花瓣上的折子,又很像些竖起来的书名号。
看起来,甚至像小银子去研究得眼睛都红了的楔形文。
王丽仔细地看了又看,她还是不认识。
本想把它放回好学生的床下的,但是偏巧门铃“吱吱吱”地响了。她只好叫了一声“稍等”,就跑去应门。
她原以为,是张姐姐带着苦瓜脸吴姐妹她们提前到了。
结果,门外却是房东徐先生。他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里面留出个白色立领衬衣边。脚下是一对难得看见的黑布鞋。
配上瘦兮兮的白脸,在走廊的灯光下泛着青色,活像个棺材里躺着的死人。
“圣诞快乐。”房东先咪咪眼睛,打了招呼。
王丽只有赶紧把他请进来,安排在扫平了的沙发上坐下。
“她们都不在啊?”房东看着屋子的四周,又看看王丽的眼睛。
“都出去旅游了。”王丽赶紧给客人倒了杯热水。
“我没有把你留其他人住的事情,告诉你们公司。”房东端起杯子,喝了口,说出这么一句话。
“……”王丽嗅出气味不对,她努力摆出一张平静的面孔,继续看着这家伙。
房东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她紧张的内心,翘起嘴角和一只小指头,低声说:“其实,王小姐,我想我们认识很久了。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把指环交给丹尼斯先生。作为交换,我把这房子过户给你!”房东兼丹尼斯先生的管家这么说。
王丽急躁地挠挠额头,然后冲进小屋,把她从哈利波特小店买的指环,从床底下的不织布箱子里刨出来,交在房东面前。
末了,她也把左手小指上、完全露底的吉鲁博指环,展示给管家看。
“这些,您都见过!我真没有其他的了!我不知道您几位老是找我干什么?”
房东兼管家用兰花指端着青色咖啡杯,嘴角,明显是一丝奸笑:“人不看见地狱大门,总是对人生充满各种幻想。”
说完,别扭的男人站起来,打开门走了。
等房东出了大门,王丽赶紧收拾他的茶杯。她意外地发现、管家在沙发的褶皱里,留下个小铜盒,溜溜球大,长得好像哪里见过。
上面镶嵌着白珠子和绿松石珠子。
王丽拿起它,还闻见一股似有似无的腥味。
王丽想追上管家,把盒子给他。但是,不到一分钟的空儿,门外的走廊里,已经没了查理-徐的人影。王丽又跑去防火梯看,也没有看见房东。
她再回来时,走廊上电梯的门忽然开了。烧香的邻居老头、老太太,穿着藏青色的“老式情侣装”,走了出来。
老头一看见王丽,就捂着胸口,哆嗦起来,好像分分钟要找救心丹的模样。
他身后的老太太急忙把王丽和她家的门隔开,然后还“呸,呸,呸”地对王丽吐唾沫。趁着王丽拿胳膊挡住唾沫星子的空儿,老太婆把老头赶进了屋里。
然后,他家大铁门就“卡啦”一声甩上了。
王丽站在走廊上,眨眨眼,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足足愣了两分钟,她才转身进了自己家,想着只有找个时候,把小盒子快递给房东了。
可,她人还没来得及去洗手,门又响了。
这次,门外是三女一男。恩公和张姐姐他们都上来了。女宾们都穿得喜气洋洋,好像三只塞满了内容的红包,衬得但以理玉树临风。
一进屋,苦瓜脸吴姐妹鼻子最尖,问:“什么味啊?”
“房东落下一样东西,我想着后天给他快递回去。”王丽赶紧解释。
“房东来了啊?”赵姑娘眨眨眼问,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趁机也要向这家伙去传传福音。
然后,大家就看见了沙发边的饭桌上,放着一堆金色小戒指。都是王丽从哈利波特小店买的。三个大姨就笑了起来。
“哈哈哈,不如让我们分给主日学小朋友算了。”
张姐妹还拿起一只哈利波特小店指环,传给唯一一位男士看。
恩公扫了一眼指环,就拿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打量起来:“我倒是看了下你房东先生的研究论文。”
“您怎么想?他是个神棍不?”王丽开玩笑问,可喉咙却有点发颤。
赵姑娘也接了上来:“他研究什么的啊?”
她还帮忙拖着红色宜家塑料椅子,张罗但以理坐下。张姐妹,还有苦瓜脸吴姐妹早自来熟地自己找地方坐了。
“他是从10世纪的神秘术开始的,确实做了很多不一般的研究。”
恩公回答大家说。
正说这话,林牧师也到了。他特别穿了一件九成新的深灰色绒夹克,还戴上只红色圣诞老人的尖角帽。
“这屋子里,这是……”
说着,牧师扇了一下鼻子。
王丽怕麻烦,不想一一解释了,所幸跑到卫生间,从放牙膏杯子的小隔板里,把铜盒子掏出来,给大家看。
“啊!”林牧师忽然大喝一声,探身到王丽的饭桌上,抽出十几张面巾纸来,把小盒子包了严严实实。
“牧师,这是?”
没等王丽说完,赵姑娘也拉着王丽去洗手了。不过,她还努力微笑:
“看牧师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就是脸色有些异样。
“我看看?”恩公也抽了两张面纸,凑上去。他先用纸捂住鼻孔,然后用卷着另一张纸的指头,在牧师的手里,小心拨开纸团,细细端详小盒子。
“二……”他还从花纹里,读到一个数字出来。然后,他盯着王丽的眼睛,问:“你们家里还有一个?”
“没有。”
“你确定?”
“我早上打扫了里里外外,没有看见再有一个啊?”
王丽刚说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恩公补充说:“好学生回家的时候,我在家里垃圾桶里,看见过一个挺像的,也有这么一股子腥味。”
“后来呢?”
“姚明明说那是她的,叫我扔了。我就没管,直接拿去丢垃圾了!”
恩公的眼睛又弯了起来。
洗了手以后,他用他的手机,打开了一份PDF格式的论文,是英文写的。里面附了很多图,有些是欧洲物件的,有些是中式物件,还有的说不上是哪里的。
最末一份是一条原白色珠珠项链,穿着这样一个小盒子。
“这是你们房东的论文。里面上说这是一种密宗法器。”恩公看看王丽。
“房东曾经请我们去他家参观,里面有很多XZ和尼泊尔的东西。”王丽回忆说,“不过我不记得有见过这个啊。”
“他当然不会摆在他自己家了。根据这篇论文,这盒子放着用五个星期到六个星期大的人类胎儿。”
“啊?!”
“被咒术迷住的人,必须以生命为代价,才能交换……”恩公指着手机上论文中的一段,读出来。
“怎么有这样的人啊!”苦瓜脸吴姐妹对房东专门在圣诞节跑来、用这样损的办法害王丽,感到非常不忿。
“算了。”赵姑娘示意王丽不要想太多。
恩公就在王丽的房子里溜达。他忽然偏头,看见了好学生床下抄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放回去的图画。
“这是?”
“我也不知道,就是在好学生床底下发现的。”王丽无辜地看着恩公。
牧师和赵姑娘凑过来:“居然有这样的东西!”
接着,张姐妹和苦瓜脸吴姐妹也过来了。
“这是什么?”王丽问他们,因为自己一无所知。
“这是中国一种的符水。”林牧师叹了口气,他也没有想到、王丽家的小姑娘们,还能有这样的东西。
八角花中心的那一大团,其实是用十二地支法攒出的“罡”字符胆。与普通驱邪咒不同,它用的全是寓意杀鬼卒和开地府的“亠”和“卜”。
“奥,好学生说她叔祖父,不,是爷爷的叔叔,还是什么的,是很有名的堪舆和骨像大师。她自己也好像有研究……”王丽天真地复述。
然后,她看见林牧师、赵姑娘和恩公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于是,几个大人一阵抄家似的、又把王丽家翻了个底朝天,就是再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了。
王丽有些手足无措。等张姐姐帮忙摆上吃的,牧师带着大家做了个祷告。
忽然,吴姐妹不是时候地说:
“上次祷告的事情,我还记得。王丽忽然大叫起来过!”
“哈哈哈……”王丽羞得脸通红,只有用傻笑来掩饰。
“你是……”恩公也笑了。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听见大家祷告的时候,用的不是普通话、也不是广东话,是一种怎么说呢,肯定没有听过,但又觉得我也会说的语言。”
王丽吃了口饭,自嘲着。
“是吗?我们上次是用方言祷告的。”苦瓜脸姐妹回忆说。
“那是什么?是好像上海话,或者东北话那种发言吗?”王丽听傻了。
赵姑娘给王丽夹了块贵妃鸡腿:“方言在圣经上有记录。可以是地方话,也可以是灵界语言。说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有能听明白的,就是能翻译方言的人了。”
“原来教会也有这么玄的事情啊?”
王丽有些想嘲笑地看着恩公:“那么教会也相信有魔鬼吗?”
“圣经里有记载。”恩公喝了一口张姐妹拿手的老火汤,很平静。
“那么,魔鬼真是有角和尾巴的吗?”王丽马上想起卡通片里的魔鬼来了。
“魔鬼最初是天使,后来堕落了,成为了魔鬼。”吴姐妹补充说。她随身不忘带圣经,还马上从手机上翻出一卷,读起来: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好了,我们待会再说。”林牧师叫赵姑娘去把他带来的咸水鸭、从蒸锅里拿出来。赵姑娘故意撇撇嘴。
其他姊妹开始嘲笑他:“林牧师是潮州人,非常大男子主义,都不动手做家务的。”
“是这样的,我那一辈子的人是这样的。”林牧师也不否认,他正要开口讲潮州人的习惯,就听见一个电话。“是事头婆(“管家婆”,自嘲妻管严的男人的口头禅)”
说着,林牧师就去厕所,接电话去了。
“林牧师对师母明明非常好嘛!”王丽偷听电话,问。
“林牧师跟师母感情好了几十年了,现在还是!”苦瓜脸姐妹背后偷笑,“他在家里虽然不煮饭,但是负责扫地。一会我们叫他扫地!”
“王丽说,自己能说上次大家祷告的方言?”恩公转回到话题上,问。
“可是,叫我再说一次,我都不会啊。”赵姑娘想想,咬着筷子。
因为这种方言在祷告时兴起,然后就会消散,很多时候,都像小孩呀呀学语时发的很多音。说的人不知道什么意思,自然之后不会记得。
看表情,她对王丽说“自己可以说”,有些怀疑。
“我真的记得!”说着,王丽张开嘴,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顿。
三个女士笑得前仰后合,张姐姐连眼泪都出来了:
“王丽,你去不去TVB的演艺培训班啊?我认识里面的导师!”
吴姐妹也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林牧师回来,看见几个姊妹都笑岔气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看着但以理和王丽。
王丽红着脸,假装吃饭。
恩公也低下头去微笑,并不看王丽:“没有什么事情,牧师。我们在玩呢。”
等饭吃完了,大家准备散伙的时候,恩公走在最后一个,他把章雪晗画的符纸叠成一只千纸鹤,还给了王丽:
“等章姐妹回来,通知我一下。”
“好的。”王丽把纸鹤揣在口袋里,也笑了。
她觉得,经大家这么一笑一闹,房东带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
她没有注意到,哈利波特小店指环不见了。
等王丽躺到小床上准备打盹,她抬手看看吉鲁博指环。似乎下面的狮子脸也是笑意盈盈的。她就对着好学生的上铺底,说起了刚才表演过的方言。
虽然刚才这样叽里咕噜地乱说,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一串感觉,从她心里像泉水一样冒了出来: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