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本能的朝着光跑过去。没想到,在光缝子的后面,他居然看见了一张留着瓜皮发型的睥睨脸。大胡子再仔细看,这厮不是曾经被他和土匪头在路上打劫走小驴、又在去卡纳克的路上煽动人欺负卡丽娜姐姐的那个修士吗?
大胡子搓搓眼睛,这个人果然是那个四肢纤细,肚子不小的瓜皮修士。
大胡子又扭头看看四周,黑暗已经褪去了,自己身在一片荒野中。日光白拉拉的,热得眼前能看见的一切似乎都在摇摇晃晃。大胡子刚想坐起来,就发现自己正趴在一辆车上,他的背后还压着一个嘴巴都起了皮,低头耷拉着腮帮子的络腮胡。他的脖子和后背都是很久没有长合的伤口。虽然是个背影和侧脸,大胡子仍然觉得这人很眼熟。
在瓜皮修士的骡车边,落过去一大群人,看起来像是流民。他们有男有女,有的穿着草鞋,有的用破布条子包住脚。走在最前面的是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家伙,看起来不是打手就是家丁。他们身后是几十个壮年男人。虽然这些人中也有不乏魁梧英挺的,或者看去有些曾经的贵气的,但是现在脸色都十分颓唐,好像没家的狗儿。在这些壮男的后面,基本穿插着老人、女人和孩子。大家都穿得跟破抹布一样。队伍的最后面还有一群完全耷拉着脑袋,脚都抬不起来的男人。大胡子原以为这些人是打赤脚把脚低下都磨烂了,走不动路。可是仔细观察,他们中不少都穿着皮条子编的鞋子。而且,偶然一两个人似乎还在拿眼角四处偷偷打量,一份贼头贼脑的架势。
“喂,老爹,你要去哪里?”为首的高大男人问路上经过的瓜皮修士。
“当然是前面的市场啦。”瓜皮修士撇撇嘴:“预备把这俩个东西卖了,换一些钱,照顾主的羔羊,额,不,是月神辛的仆人们。毕竟我是神庙的高级神官嘛!”
瓜皮修士真不愧是个混社会的老油条,才进到古代没多久,他就抛弃了基督信仰,转身投入古代的众神崇拜中,当上了月神的仆人。
高大男人听见他是个神官,态度更亲昵了:“那么我们是同行了。带着这些货,在这里走了四十几天了,穿着鞋都把脚都磨破了。”
“四十几天?你们哪里来的?”
“他们是-----原本想去埃及地,谁知道埃及又败给了巴比伦。好不容易走回巴比伦,没想到巴比伦居然也衰败成这样!过了十几个村镇,连个活人都没有见到。”
看来,大胡子又回到了古代巴比伦的世界。他不知道,从他上次在地宫里被大水冲走到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因为新的巴比伦王(那波王子)发举国之力去征战推罗,巴比伦陷入了壮劳力短缺的窘境。又加上新王以为兴修水利是浪费钱财,河道和堤坝的维护更是瞬间垮了架子。于是,不靠水的地里,只有老幼病残耕种,旱的长不出东西;而靠近河道的地方,又遇上洪水,把什么都冲走了。再加上,新王在推罗战役中,如同他曾经参与过的任何一次战斗一样,输的灰头土脸。对推罗的战事失利后,海水商道叫巴比伦的敌人拿走了。
善于打劫的米迪亚立即想到:现在吞并巴比伦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强大的米迪亚骑兵与巴比伦的各路军阀,把战火一路从苏撒烧到了巴比伦城外的地方。很快,路上的商道断绝了。现在就是连做买卖都出不去。以商业和征服立国的新巴比伦帝国,陷入了饥荒。
整个巴比伦都开始议论纷纷:
“真奇怪,王在位这么多年,除了在位头两年与埃及作战失利后,就再也没有遭过败仗了。现在怎么会?”
不少人对将军势力抬头、大商人欺诈小户百姓已经不满了。现在神殿又因为没有收到供给,也加入了不满者的行列。
“您听说过一件奇怪的事情吗?他们说现在的王并非真正的王。”
一些神官开始添油加醋。他们中最活跃的要数一个刚成年的男孩,他虽然长着黑头发,却有对褐色眼睛。虽然是个神官,却有一身结实的肌肉,好像一个年轻的士兵。
“拿波尼度!这种话可不能胡说。”他年纪大点的月神神庙的同僚一边这么说,一边对他挤眉弄眼,显然是帮他在本地的领主贵族面前演双簧。
“怎么是胡说!我们亲眼见过真正的王。王以前亲自来过我们神庙。”拿波尼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刻有王头像的玛瑙纹章给周围的人看。纹章上的王好像个孩子,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没有胡须。
“咦,王年轻的时候,看上去跟你还挺像呢?”为拿波尼度唱双簧的神官故意说。
“嘘!我听说老神官说,拿波尼度是王特别嘱咐照顾的人,他从小虽然住在神庙里,却有一个专门的老师教习武艺和骑术的。”
“难道…”
其他神官同僚们看着拿波尼度,在来进香的贵族和地主面前故作惊讶。
“我听我母亲说她是年轻时与王相识的。”拿波尼度垂下眼睛。他这话不全是谎话,不过是打个擦边而已。他是王儿时的朋友、阿卡德的遗腹子。他的母亲是上河城领主的女儿。
“王后还十分介意此事,有几次来送贡品的时候,还特别降低了给月神庙的供奉。”这话倒是真的,王后向月神庙的供奉下手的事情可谓苏撒人尽皆知。
苏撒城和附近的贵族和地主又找人四处打听了一下,觉得这是奇货可居。很快,他们开始向月神庙增加奉献物资,为的是与拿波尼度结交。比如,离着落霞溪不远的楠楠特大人。他是积极攀上拿波尼度这棵大树的典型投机地主代表。很快,从楠楠特那里,人们又听说:拿波尼度的外祖父曾是亚述首屈一指的大贵族上河城领主,尊贵的血统可以上溯至亚述中王朝时代。不少被王后贬斥出巴比伦王城的亚述贵族也开始积极向拿波尼度靠拢。在王出征推罗第三年、王后生出来王太子后不久,从巴比伦腹地甚至远到下埃及和米迪亚山区的人,都听说了巴比伦王位的真正继承人在苏撒。
这话当然也传进了宫里。
“现在四处都在传说,王真正的儿子是在苏撒月神庙里。”
“这---”乳母的脸红了。服侍王后的人都知道宫中产出的王太子是米迪亚大使家的种儿。这是件王后侍女们都知道、又都害怕别人知道的事情。先前,她们只是对月神庙的年轻神官身份抱着个疑影,现在听见两件事情并提就先慌了手脚。
乳母吩咐米迪亚来的亲信说:“这个人决不能活下去!必须铲除。找一些手脚干净的巴比伦侍卫去---”
可是手脚干净的巴比伦侍卫才到苏撒就变了节,把王后指使他们行刺拿波尼度的事情宣传的人人皆知。因为推罗战事,宫中费用紧缺,连粮饷都只发米迪亚来的侍从的。所以,宫中早就分出了巴比伦派与米迪亚派两拨力量出来。现在又单单打发巴比伦侍卫做这样的恶事。巴比伦侍卫就都长了个心眼,知道将来肯定会被杀人灭口。见报复王后的机会来了,岂有不好好利用的?
行刺拿波尼度的事情更坐实了他是王位真正继承人的口实。
国内也因为拿波尼度事件,不少领主贵族都打着勤王的旗号自立了。有的依附了米迪亚人,有的笼络着各地的军事大员企图自立。可惜军费开支庞大,很多只知道打仗的军阀在抢遍了附近后,只得“罐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没了用度,手下的士兵也益发成了流寇,四处设关隘打劫路过的人口。等巴比伦王领着残兵败将刚进到国境,就已经被盯上了。
现在正式成了尼布甲尼撒王的那波,偶然发现自己这么快就长出了白色的胡须。他照着镜子,似乎照见了他多年不见的父王。想到这里,跟弟弟相关的很多往事袭上心头。他想起了自己的保护人和师傅耶鲁巴伯。至今,他也不明白师傅照顾他多年却在最后关头倒向弟弟,甚至选择弟弟生长的落霞溪镇附近的三角洲隐居。于是,他决定绕路过去,跟耶鲁巴伯当面聊聊。等他带着一队60人的侍卫浩浩荡荡的进到了耶鲁巴伯在的村子,那里看起来倒像若干年前他到访过的落霞溪,遍地土房子,只有几棵树,不够遮头的。四处又有着极穷的人,只在腰上围着破布,从土洞或者土墙后面偷窥自己和自己身上的金冠和金剑。
好不容易找到了耶鲁巴伯的破屋子,却没有人出来迎接王。于是王的卫士一拥而上,几乎把这土房子都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