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也是最困惑警察们的问题。

　　虽然通往皇岗口岸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到，宋珊珊穿着一件正红色的厚身精致长裙，袅娜地跟在一大群人身后，拍香港身份证通过了出关的自动检测闸口，却并没从另外一侧的内地关口入境。

　　中间只隔着五分钟不到的过境车程，而且全程闭环管理，大活人是很难走失的。

　　短发女警察觉得，同样不可思议的是，宋珊珊的表姐王丽显然真不清楚表妹的失踪案。照理说，她父亲报案前，难道不该先问问外甥女，知道女儿的去向吗？

　　看看王丽他们办公楼周围的破旧和潮湿，女警察又望望四车道大街上川流而过的行人。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案子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这时，一个说普通话的母亲硬拉着儿子去补习班的吵吵声，引起了女警察的注意。

　　难道，突破口在王丽报案丢失了的那个男孩身上？

　　她马上叫跟来的两个手下，回他们所在的湾仔警局，了解更多的详情。

　　楼上，等王丽拖拖拉拉、来到罗总办公室门口，木门开着一半。她看见罗总正一脸怒气、拿粗指头“啪啦啪啦”地猛敲电话屏幕，像是在回复着什么人的微信。

　　王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廉总就从她背后，直接推开她，一步进了罗总的屋子，还关上了房门。只见他低声跟罗总说了几句什么。

　　罗总的脸，立即从皱着眉头的愠怒，转为了张着嘴的大惊失色。

　　通过门上的玻璃条，他看见王丽，先招手叫她进来：“以后再说，你先回座位。”

　　说着，廉总又把罗总办公室的门，从里面关上了。这空档，王丽听见罗总在里面嚷：“能的老夏，在我背后放我冷箭啊！他！”

　　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在讨论香港公司的事情，倒像是集团那边、办公室斗争又有了新格局。以王丽有限的小道消息来说，江川母集団那边能数上名的领导中，只有国际事业部的总裁夏总了。

　　“他能放老罗啥冷箭呢？”

　　等回到座位，负责前台接待的小姑娘就又来电话了：“王丽，警察局找你！电话上。”

　　又是警察？今天下午第四次了？！

　　王丽脑壳“嗡嗡”响，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回道：“麻烦帮我接进来吧？”

　　“请问是王丽小姐吗？”对方是个女警察，但语音绵柔，显然不是刚才审问过她的男人婆。

　　“是的，请问您是？”

　　王丽习惯性地想去搓搓自己的左手小指，却想起指环被畅畅拿走了。

　　同一时间，邓总在他办公室里，接电话。另一只手，也在搓弄他的指环。不过，这只24k黄金指环上的翡翠戒面，是出奇地翠绿。

　　颜色看起来很俗，价格也高得很俗。

　　他原先以为大陆来的“领导”很好糊弄，才叫自己的演技给唬住了。现在，他才知道，人家本来就是图他是个“混子”。

　　于是，邓总知道，他再顺便搞点外快，内地老板们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所以，他对着手机那头的人，得意地撇撇嘴角：“唔问题。”哪怕那事关人命。

　　电话那头，是穿着管家制服的查理-徐。他背后的大屋高背老板椅上，崴着满脸红肉的红发掮客。他看见管家徐对着雕花描金听筒点点，才松了口气：

　　“X的，该死的石！不过，总算要结束了！”

　　查理-徐放下电话，又为红发掮客调了一杯掺着伏特加的菊花茶：“您太过虑了。不过，石先生真会把浮雕让给您吗？”

　　“不是让给我。是我出了大价钱！”丹尼斯品了一口白色骨瓷杯的酒茶，眯起了眼睛，往后撑撑后背。

　　“你去帮我问问香港那帮有钱佬，得卖个大价钱！至少……9300万美元！”

　　这个数，正是他认为，自己该从石总打江川集团榨出来的血里，“光明正大”获得的那一份。

　　查理-徐默默转过身，泛起一丝冷笑。那浮雕也一定是个蕴藏着巨大秘密的宝贝。而这头肥猪，除了大胸脯女人，脑子里也就只有凡俗的绿票子。

　　不过，他口里依旧很恭敬：

　　“说不定肖茨中将也有兴趣……”

　　“去X的！他肯定镚子不掏！想想他们那群猪有多贪婪！萨达姆的金子都塞不满X的胃！”

　　管家背对着掮客，虚假地点点头，然后他举目，看着窗外。清灰色天空中，浓云遮蔽了浅金色的日轮。他又问：

　　“那女人呢？”

　　丹尼斯立即爆发出粗野的大笑：“X的废话！你说呢？！”

　　然后，他才拿满是红毛的大手擦擦嘴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天鹅绒小首饰盒，一看就是装戒指的那种。

　　“把它送过去！”

　　查理-徐双手接过来，又轻轻颠了颠，细长眼睛看着掮客雇主得意的笑脸，眯成两条缝，好像一头狐疑的獾。

　　“管他的呢！是他们要的，又不是我说是‘真货’。”

　　另外一边，王丽正捂着白色座机的听筒。她听见女警察细细地说：“我知道您最近有报案说，走失了一名9岁儿童……”

　　“啊！是的，是的。一个叫赵畅的男孩！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丽的声音猛地提高了。看见窗外整个大走廊隔断里干活的同事都抬头来看她的方向，她只有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笑，压低了声音。

　　“他现在在伊丽莎白医院。您方便过来吗？”

　　“是是，我这就去！”

　　王丽放下电话，想着罗总和廉总正忙，财务总监又去了警察局，她唯有向邓总请了假，急忙去了医院。

　　医院里，急症室驻防的，是一位年轻军装男警察。

　　“你是小孩的妈妈？”他看看王丽的年纪和身材，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

　　王丽有些尴尬。但是，她怕说多错多，就没否认。

　　“那么，你在这里登记一下。”

　　警察就帮王丽叫了一位同样穿浅蓝制服的护士，领她去看小孩。

　　护士的小马尾忙活得都快散了。她拿短袖胳膊指指方向，直接走了。

　　等王丽总算找到畅畅在的那间大病房，她吓了一大跳。这个病房有四十平米，或者更大，因为基本是个大走廊，拿白色的布帘子随便隔出来的。里面摆着二十几张白色病床。

　　每个床上都躺着小孩。不过年龄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家属陪伴，孤零零地或坐或躺，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有的是恐惧，有的是好奇，也有的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热辣辣的眼神，让王丽忍不住产生一种负疚感。

　　畅畅在这间大病房的右下角里。

　　他脖子上套了圈子，一条腿上打了石膏，看起来想个扮演米其林宝宝的小演员，卸了一半妆。

　　“别……别动！”

　　看见小孩看见自己要坐起来，王丽赶紧制止了他，然后又压低了声音：“我跟赵先生（石总助理）发个微信说说，找到你了。”

　　她就要掏手机，却看见畅畅脸上挂出一条不易发现的惨笑。

　　“怎么了？”

　　“你是在白费力气。”

　　“为啥？”王丽搬了一张白色塑料椅子，坐在畅畅床边。

　　“他们如果有兴趣知道我的情况的话，那么你不是该在这里看见他们，或者我就不会住这里了。”

　　小孩说出这种大人话来，总让王丽觉得心酸。

　　“你……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吗？”

　　“你别瞎操心了。我没事，就是走路不小心而已。交通……意外”

　　小孩想笑笑，但是脸却僵住了，他的脖子还是不能动。

　　他显然在撒谎。

　　王丽看着他，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不起，我把你指环弄丢了。”小孩忽然顿了顿，然后，他把眼睛转到一边，努力不看王丽。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她意料之中。

　　来医院的路上，王丽就在想，为什么就这么巧，石总请自己去吃年夜饭，然后偏偏、石小姐带自己和畅畅去兰桂坊？

　　又有畅畅失踪，和石总助理的奇怪变化呢？

　　怎么想，王丽都觉得是自己的指环在惹祸。

　　虽然她觉得，那只吉鲁博指环，是和自己很有缘分的东西。但是，现在叫小孩子弄丢了，她又觉得，不见得就一定是坏事。

　　一只塑料指环，如果换了一条命，岂不是好事？王丽安慰自己。

　　“你……你很生气吗？”

　　小孩埋着头。他没有听见王丽回答，就小声问。

　　“早告诉你了！算了，你弄丢了，也没有得赔偿。我亏了。”王丽逗小孩说。

　　“我以为你会非常、非常生气呢。”

　　小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晶莹的眼泪，也从他的眼睛里转悠着出来。

　　“啊呀，等我去找个盆！”王丽推推他，努力打趣。

　　“呜呜……”畅畅终于哭了出来。他原本有些僵硬的脸，看起来更僵硬了。

　　“这位小姐，探视时间结束了。”

　　浅蓝色衣服的护士大姐忽然闪进半个身体，摇摇手里的白色小夹子，提醒王丽说。

　　“好的，好的。”王丽站起来，拍拍畅畅的后脖子，“好了，我先走。你可以面壁思过了。”

　　小孩没有再吭声。

　　王丽到公司时，已经是下班的点了。她刚坐下，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不断有微信发过来。

　　她打开一看，全是畅畅发来的一些图片。里面有的是卡通人物，有的是网上截图，大概有三十几张那么多。都穿得好像奇幻游戏里的骑士或者魔法师。

　　王丽百思不得其解。

　　回家的时候，她还收到她母亲的一条短信：“没听你姑父说，你表妹有什么事情啊？”

　　“吆！”这时，一个男人磁性的嗓音叫了她一下。

　　王丽抬头一看，熊孩子居然站在门口、烧火小神龛的跟前。

　　“啊呀！”

　　“你别吓唬人，行么？大妈！”熊孩子穿着件原白色长款羽绒服，挑挑眉毛，一脸傲娇。

　　“很久都没有见到你，还有点想念你。”王丽看见他粉嘟嘟的脸，忽然有种捏捏他的愿望。这才发现白羽绒服只是略微有点发旧了，原本该是雪白色的。

　　“真恶心。是不是大妈都都对小鲜肉有想法啊？”

　　“小鲜肉？你？你最多就是个熊孩子。”

　　王丽一不小心说走了嘴，不过她现在这一刻觉得这也不打紧，熊孩子不是张公子，让她觉得收放自如。

　　“我马上就18！什么熊孩子！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熊孩子听见了自己的外号，当然不服。

　　说着，他摊开手。白色细纹纸里，是一把裹着黄色金属膜的环形和没有形状的碎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