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王丽把熊孩子的手倒翻在自己掌中，用一块新纸巾把碎渣包了起来。

　　“你真是恶心，大妈，你是不是就会啊啊啊呀？”熊孩子眯着眼睛，一脸奸邪地嘲笑起王丽来。“得了，你快开门吧？我在这里站的腿都疼了。”

　　“奥，”王丽赶紧打开两道门，把熊孩子让了进去。

　　差不多同一时间，在上环一间老旧酒吧里，一个右边颧骨上有条旧刀疤的男人，正在黑褐色的卡座里，岔开着两条长腿。手里甩着一把带锯齿的军用匕首。

　　虽然那刀刃和血槽都闪着青蓝色的寒光，但是刀身却像一条灵巧的雪貂那样，在男人细长的手指中钻来钻去。

　　这时，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响声，把右手腕一转，匕首就平直地落下斑驳的桌面，掉进了它的刀鞘里。

　　一群高大平头的男人，则朝他聚拢过来。从人数上看，至少有18-9个。虽然都是休闲装束，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杀机。

　　“中尉。”

　　刀疤脸把头扭回来，拿下巴尖，朝下点点，示意大家都坐下。

　　“真是每人500万？”又有一个大个低声问。

　　“明天，你们就能先拿到其中20万……美金！”刀疤脸中尉半扬起眼睛，淡淡地说。“想想吧！老实当兵，哪怕你们是最强的战士，五角大楼才会给你们几个钢镚？”

　　男人们都不出声了。不同颜色的眼眸里都是半信半疑和热辣辣的期盼。

　　“不过，你知道总有死脑筋。A小队的马可……”一个也是黑人的大兵，压低了粗糙的嗓音。

　　“你和他说了？”刀疤脸中尉依旧淡淡的。

　　“跟他说，就跟和多恩说差不多。”黑大个忙舔着嘴唇解释。其他人也点点头。个别人还低下头，不知道是不是一瞬间想起，多恩少校平时对他们是照顾有加的。

　　“不，托马斯，你该和他说。他可以成为我们突破的刀锋！”

　　中尉沙色的眼睛里蹿起一丝磷火，显然，他并非口是心非。

　　叫托马斯的家伙马上别开奶油巧克力色的方脸。C小队和D小队都想问，但是都没人敢问，阿奇中尉雇佣他们的这一亿美金，是从哪里来的。

　　马可当然不知道这些。按照少校的指示，他还得继续装已经回了美国。不过，他很想去看看，出了这么多事情，王丽怎么样了。

　　于是，他就去找了一份熊猫外卖的送餐临时工，提着桃红色送菜保温箱，混进了王丽他们住的德宝花园。

　　来得正巧，刚好看见王丽把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年轻男人带进家门。

　　这个小子正是熊孩子。

　　连保险门里的木门都没关上，熊孩子就自顾自地跑到王丽家冰箱跟前，找了一杯原味酸奶出来。又走到厨房里，挑了根圆头长柄的不锈钢勺子：

　　“你家保险妹子多久没有回来了？都没人打扫！”

　　“我不是人吗？！”王丽并不想让他知道宿舍里发生的事情：“你在哪里找到我的指环的啊？别跟我说我家楼底下？”

　　“自然不是。”

　　熊孩子低头，看着脚上的白色椰子鞋。它同样开始暗沉发脏了。

　　他不想把最近一个半月来，自己努力去拼创业第一桶金的经历告诉别人。哪怕他及时止损，把没用的“瘦猪”提前赶了回去，但到最后，也只是从徐管家那里，换回了这一小把垃圾。

　　确定姚明明也不在屋里，熊孩子哼哼：

　　“听说，他们在试验过程中，把这几只指环剪开，或者压碎了，说也都是树脂制品而已。”

　　“也？”

　　王丽先想到的是，那只跟畅畅一起消失的吉鲁博指环。接着，她才明白，为什么最近连哈利波特小店戒指都找不到了。

　　摸摸这些渣滓，所有的记忆，如同幻影，在她指尖下溜走消散了。

　　屋子里气氛，瞬间压抑得让人恶心。

　　好一会，王丽努力岔开话题：“奥，那么……那么，你干嘛刚才不回你家等？在走廊里站着干嘛？”

　　熊孩子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王丽忙说：“你肚子饿不饿，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你别总是暗示人，行吧？大妈？你知不知道调戏未成年人违法啊？”

　　“吃饭都违法啊？”

　　“违法！”

　　熊孩子说着、直接来了大字躺，把自己在二手沙发上完全抻开了，好像一只饿瘦了的、白色流浪猫。

　　“大哥，你起来帮个忙？”

　　“我不是大哥。”

　　王丽只有不管他，自己去洗米做饭。

　　等她把猪扒卤水焖上，就听见自己的包好像响了几下。然后，又听见熊孩子在沙发上、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你怎么了？”

　　等王丽把头从厨房里伸到客厅，沙发跟前的地板上，只斜着熊孩子的两只白色椰子鞋。

　　人呢？

　　王丽往卧室方向看，就发现：小银子和姚明明的埃及花纹门帘子斜到一边，熊孩子已经把姚明明的东西都卷在她的床单里，塞到一个角上。他自己则舒服地倒在下铺小床上，玩起王丽的手机来。

　　“大哥，你这是！”

　　“反正这屋现在没人住了。你的手机也没有密码。”

　　“我……”

　　王丽不知道怎么怼这个娃，他虽然越长越高，却没有成人的样子，或者说熊孩子根本也不打算派出成人的作态。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呀？”

　　“你当然有你的渠道了。”王丽觉得，自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话轻松。你就从没有想过，为啥姚明明那头瘦猪，会忽然走人？”

　　“为什么？”王丽问。

　　“你家猪妹妹帮人家给钱，后来欠了高利贷，是吧？”熊孩子用手指、在王丽的手机屏幕上划着，用一种被窝语气，替她完成了她的假设之间的链接：

　　“你对面的烧火夫妇是怎么贴住姚明明的？！大妈，得有人先去通风报信得吧？！你也不想想查理-徐是什么人？”

　　王丽只觉得自己的血直往脚上流。她原先真以为、老耗子们也喜欢伪金毛那颗单纯的心。

　　“他们？那对老夫妇？”

　　“天底下怎么有你们这么天真的人！你知道他俩什么来历吗？”

　　“说是上海来的老移民了。明明经常帮助他们，还……”

　　王丽说不下去了，她想起高利贷来追债的两次警察上门，大小邻居都开门看热闹了，偏老头老太太连个门缝都没开！

　　“哼，他们俩是你们对面街上、牛头角下邨某小庙的主持！老婆子老早就骗你家瘦猪说，他们庙里有关于神奇指环的传说……后来又在查理-徐装神弄鬼里，唱红脸！”

　　贴在门上的裸照，扎着王丽的心。

　　伪金毛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自己有个不开心，小姑娘总是第一个冲过来。

　　可是金毛有困难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想的，居然都是越南大刘那些破事。

　　虽然王丽知道现在自己补救不了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立即打开门，去拍对面老头老太太的铁门。

　　熊孩子就继续躺着，不再说话。

　　“你……你做什么？”老太太缩在防盗门的铁栅栏后，这次不“呸呸”了。她叫王丽的红眼睛吓到了。

　　老头子在里面说：“打三条九报警啊！”

　　“好啊，正好！你们骗小姑娘的钱，一起跟警察说说。”

　　“我们没有骗她，是她自己愿意给我们的。”老太太后退了半步，有些结巴。

　　老头子在里面继续喊：“别和她啰嗦。”

　　“她把你们当成亲人，当成朋友，你们就拿她当ATM，是不是！”

　　王丽也不理其他人会不会听见自己大声喊了，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去砸老太太的铁门。捣得手疼了，她又抬起来左脚来踹。

　　“金光党！滚出来！”

　　其他邻居也听见了。甚至有个小个穿衬衣的大叔，也从防火门后，拉开一条门缝偷听。这家伙原本是个楼下住户。

　　他听见吵叫声，就跑上一层楼，来凑热闹，正好被也窝在防火梯里的马可撞了个正着。

　　这个扁头小个儿还对黑人“外卖员”眨眨小眼睛：“you first!”(您先）

　　这下，老太太红了脸：“你乱讲！”

　　“我手里有你去当铺赎东西的收据！”王丽指着老太太的脸，“你们真好意思！”

　　里头的老头一听见王丽有当铺的收据，也跑到了门口：“讲大话！哪有什么字据？！”

　　看见王丽就差一脚踹倒整个门，他又后退半步：

　　“我们没有叫她给钱！她自己愿意的！后来财仔（放高利贷的）来找她，我们也受了惊吓呀！大家扯平了！”

　　“扯平了？你们不把她的钱还给她，这叫扯平了？她受了什么样的伤害，你们俩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叫扯平了？还有你们这样无耻的？怪不得儿女不上门呢！这么无耻的人，谁愿意理啊？”

　　王丽还想骂，却被出来的熊孩子挡住了。

　　他光着脚，插着白色裤子口袋，一副小流氓的样子：“大姐，人家没有说错，姚明明是自己愿意掏钱的呀？人家有骗她？”

　　“对，对，我们没有骗她！”

　　“……”王丽红着眼睛，转过身，就差大耳瓜去抽熊孩子了。

　　突然，她的左眼皮开始剧烈抖动起来。熊孩子的声音，老头老太婆的脸，都和她噩梦里出现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