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长再一次看看大胡子,他眼里满是不解。一丝怜悯的光一闪而过,然后,他站起来看看身后的众多人证们和巴比伦的武士们,“把这个---这个人收押起来吧。”
大胡子嚎啕大哭起来,原来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武士们用贯穿侍女的长枪把大胡子架起来,扛出了这个小宫殿。大胡子的手脚不堪自己身体的重量,像撕裂他身体一样,钻心得刺着他的神经。只是他喊得实在没有力气了,只有哼哼。血倒流到头上,他开始意识模糊。隐隐的,他听见有人用埃及话说:
“这个罪魁必须交给我们!”
“把他的皮都剥下来!”
“这是巴比伦,要惩处,也得是王上亲自下令!”
“必须让他说出幕后之人!”
“不用这么麻烦,先把他交给我们埃及人!”
就在大胡子以为自己是要被送进监狱的时候,忽然眼皮子前开始出现明亮的橙红色,刚才的争吵声也开始变成嘁嘁喳喳的私语声。他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了飞过的白鹭,然后闻到了一股时远时近的花香。再一会,他听见了极其轻微的流水声。等他被放在地上,他才发现自己被倒在一座奇怪的宫殿里。整座宫殿并不巍峨,圈着淡红色的石头盖起的大荷花池,到处是碧绿的大朵荷叶,和合起来的荷花骨朵,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粉色的,居然还有通红的花苞。
几个武士上去,把大胡子翻过来,按在地上。就在旋转的时候,大胡子看见这里原来是一屋子的人,都穿的极其华美,男男女女戴的珠宝,在灯火下,把人的眼睛都映花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站着几个伊玛目大神庙里见过的打扮,光头、豹子皮围身和金色的项圈。不过这几个都是跟伊玛目大神官一样的胖乎乎中年人,没有鳗鱼型的身材。他们的脸,好像是神庙里的石像,十分狞凶。
“伟大的巴比伦王,我们埃及王为了缔结两国的时代友好,想把公主嫁给您。但是这个凶徒却杀死了公主们!”
说着,光头们就把人证和物证都交在大殿上。
贵人们纷纷窃窃私语。大胡子虽然只能看见他们的脚,却知道他们都在向自己投来什么样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开斋节的早上会在集上看见的那些被绑好、准备劏开的羔羊,必死无疑。
大胡子唯有最后一次为自己申辩:“我---我没---有杀人----”。但是依旧没有人理睬他。
什么人,带着窸窸窣窣的衣服声,似乎朝他走过来,并捡起地上的证物,看了看。这个人没有说话,转身又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
武士把按照大胡子头上的手暂时松开了。大胡子才得以趟在地上,大口喘息。
“你们都认出了这个歹人吗?”一个听起来又低沉又平和的人问。
“掌相大人,是的。”
“除了这些人证外,还有其他人认识这个歹人吗?”掌相大人又问。
“-------”没有人出声。
“他进到我王的宫中时,是谁带他进来的?”
“掌相大人,我---我的侍从---说认识这个人。”这时,一个好像喝醉了一样的男声插了进来。
“那波殿下,您不要参与此事。您刚才无礼的事情还没有了结,现在又要做什么?”另外一个低沉声音的男人小声阻止说。
大胡子顺着声音看去,居然看见了阿尔斯兰。蓝灰眼睛的年轻人换了衣服,好像个光耀的王子一样、站在一个看起来十分勇武的大胡子边上。这是勇武的大胡子可比商人个头高多了,胡子和头发都仔细得卷了卷,擦了油,又披着镶嵌了珠宝的大褂子,跟他这个大胡子商人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
“掌相大人,我真的认识这个商人,他---他虽然不老实,但是不像会杀人的人----”阿尔斯兰鼓足勇气说。
“不像会杀人?您看哪个凶手脸上会写‘我是凶手’吗?”
“是啊,他如果是为别人行凶,那么我们可也得想想您和他的关系了。您是那波殿下的侍从,当众袒护这个在杀人现场被抓的凶徒,又没有证据!”
大胡子听见周围嗡嗡的私语声似乎顿时多了很多。
阿尔斯兰唯有闭上了嘴。
殿里一片让人恶心的安静,就连说悄悄话的,都小心了不少。
大胡子的命运没有了悬疑。他的杀人罪,在人证物证和他低微的身份面前,已经铁如山了。他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胡子商人唯有硬着心肠跟自己说:“阿里,不要紧,很快---很快就都结束了---”
但是他还是很害怕这里的人会如刚才所说的,要剥皮或者用其他残忍的办法杀死他。
忽然有什么人从里间出来了。一股不同的气味,带着动物的腥臭气息,散进了宫中。大胡子看着周围的人一边向自己正对面的方向挤过来,一边鞠躬,而且几乎鞠到了地板上。他本能的不敢抬头。
“你是商人?”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不像之前的声音那么有威严,听起来甚至有些亲切。大胡子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这个说话的人。
对方是众多卷着胡须和头发的贵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留胡须的人。他披着一条白色的长袍,腰上系着一把没有装饰、只有皮套子的短剑,手上戴着两只皮环,还扶着一头看起来很癞皮的老狮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坡脚的小个子中老年武士和刚才自己见过的内官长。说话的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又非常的吸引人,因为他的眼睛看起来,总叫人想起绿洲里的水塘。
“大人,是---是的。”大胡子忽然有了些勇气,说。
“这些东西,是你的吗?”癞皮狮子的主人指指地上的证物。坡脚的小个子武士立即弯腰捡起来,递在他的手里。狮子的主人抖开看了看,吩咐说:
“去---把这衣服和这铁器烤干。”
“大--大人,这些不是我的,是他们陷害我的----”大胡子刚要抽噎,就听见一片断喝:“大胆的狂徒,这是王上!”
“陛下,这个人是个卑贱的小人!”
“陛下,指证他的人有十几人!唯有那波殿下的仆人为他说话,陛下细想,这还能说明什么?”
“陛下,如果开释此人,会让人以为巴比伦是故意羞辱我埃及!”
“陛下,这个人-----只是个安民站不小心引入的贼人!”那个刚才小声劝阻那波王子的老爷子也过来,小声进谏。仔细看,他其实年纪不是真的那么老,但是头发都花白了,打卷子又没有卷好,看起来格外老迈。
狮子的主人又朝大胡子走了两步,大胡子身后的武士赶紧趴在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傻乎乎的看着对方。
“都起来吧。”
狮子的主人,甚至准许大胡子也站起来。大胡子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面前的人不但是今晚这么多人中唯一一个对自己的案子体现出那么一点想知道的人,现在又准许他如同其他人一样站起来。他忍不住想抓住王上的膝盖,去谢谢他。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视王上!”
大胡子赶紧把头低下。这一低头,他看见了癞皮狮子的大爪子,有他的脚掌一倍多宽,露着发黑的指甲。他一下又崴坐在地上,狮子两只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嘴里的腥臭味和口水似乎黏在他的脸上。商人立即觉得力气都离开了自己,不争气的昏倒在大爪子的旁边。
在人群里的阿尔斯兰,是另外一个几乎昏厥的人。这位王上的脸,跟那个在幻境里亵渎神明的女人,是那么的肖似。怪不得那个女人会口出亵渎神的话,说不定当初自己看错了,那不是个女人,而就是眼前这个人:巴比伦的尼布甲尼撒二世,焚毁上帝圣殿的大罪魁!生于十字军与回教对阵年代的阿尔斯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罪魁,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这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一席红裙,用鸵鸟毛做的白羽扇遮着自己的脸,用她粉红的胳膊,倔强的拉住了王,先是让他看了自己的衣襟,又把他转向了那波王子的方向。
“呼-----”
阿尔斯兰听见那天救起自己又一直照顾自己到现在的那波殿下在偷偷倒粗气。殿下没有抬起眼皮,但是他的脖子上的筋和眼中的火,阿尔斯兰看的很清楚。
王也看向了他们,但他的眼睛一碰到那波殿下就闪开了。他低声回答了内官长什么,内官长就朝那波殿下过来了。
“殿下,陛下说您今晚一定也累了,让我送您回去---”
这话虽然说得柔声细气,但是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所有的贵人都在,却叫那波殿下先走?阿尔斯兰都觉得这不吝是一记没来由的耳光,当中羞辱人。
那波殿下也是这么想的。他愤怒的甩开了内官长的手:“我---我还---用不着你这个犹大人来护送!我比起太监来,更能保护自己!”
周围的人忍不住退开小小距离,看起来是去追王上又去审埃及公主被杀的案子,实际是把那波王子和他的几个侍从孤立在宫殿的墙边下。那波殿下的侍卫们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满脸通红:这个时候如果真的就这么回家了,且不论他们的主子,自己以后可怎么在贵人的圈子里混?
那波殿下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等他终于把气喘匀了,他看着侍卫:
“我没理由让你们陪我一起受辱。你们几个留下吧?”
“殿下-----”
“---------”那波不再出声,安静的离开了王庭,好像一只被轰走的流浪狗一样,非常孤独的跟他投在墙上的影子凑成了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