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哪里去了。杀人只是最后的手段。”
医生笑了:“这东西只会让人吃点苦头。”
可惜医生说的这点苦头,实在是水分充足。
半夜里,人人都听见了耶鲁巴伯痛苦的嚎叫声。
这位辅政大臣之后就发了高热,在时而叫喊、时而呓语,又时而大汗淋漓、或者浑身发抖中,不省人事。
耶鲁巴伯的医生们,都束手无策。
但是,神殿里的神官们、和朱木齐等人,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因为,黎巴嫩神殿静修的服侍祭司们,刚好就在耶鲁巴伯生病的时候到了。
很快,掌握人牲的祭司们,就提出了他们的条件:
可以交出人牲,但是尼布获得实权后,要赐予他们自由征税的权利。
“殿下,这样的权利……如果给了这些祭司们,那么您就会被他们架空啊?”
朱木齐是世俗贵族,坚决反对扩大神庙权利的想法。
“可是,现在正是殿下用人之际,如果不同意祭司们的意见,那么殿下始终要被巴比伦军掌握啊---”
服侍尼布的神官们,认为这个以未来换现在的办法,至少是个权宜之计。
“你以为祭司们都是笨蛋、不知道殿下可以反悔的吗?他们一定有后招!”
朱木齐一起来的另外一个贵族,也大声吼。
亚述遗留下的僧俗两界,大打出手,而外面,属于耶鲁巴伯的巴比伦军,仍然紧紧掌握着这座边城。
尼布觉得头都快炸了,直到已经快恢复完全的阿治曼小声揶揄了一句:
“这些废物。以为神殿里的那些俘虏还是军团呢?即便是军团,难道他们就这么被人轻易掌握吗?”
尼布回头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像火焰一般灼烧着阿治曼。
这叫小个参军想起他的主君、都德亚里斯从前的样子。虽然到最后,他也怀疑他的统帅并非本人,但是他始终不知道真相。
因此,阿治曼内心对都德亚里斯,产生了巨大的怀疑,认为他不过也就是个“如此而已”的贵族,也因此对自己卖命征战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打仗会死,忠心服侍主君会被主君砍头,与巴比伦士兵单打独斗会被劈开,那么毫不挣扎当人牲、在祭坛上被杀死的命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当人牲,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他看着尼布咧嘴笑了一下:
“我们扯平了,我救过您,您现在暂时救过我,大家都会死。”
“大家都会死?如果这6000士兵可以组织起来----”
尼布还没有说完,就被阿治曼打断了:
“您真是个贵族,真会异想天开。没有6000士兵,只有不到6000个俘虏而已。战士与俘虏是两回事。更何况,他们三餐不继得过了这么几个月,您以为他们还能被拉上战场吗?!就算您真的能让祭司们放了他们,就算他们还能拿得起刀剑,他们只会--”
阿治曼顿了一下,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他们一定会把您和这班娇嫩的贵族老爷们,吃的连渣滓都不剩,然后四散逃走。”
说着,阿治曼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大声宣布说:
“我要是您,就不怎么费劲。您还是继续当您的巴比伦王太子好了。说不定哪天老王死了,您还有点希望来着---”
他这话分明再告诉尼布:你这巴比伦人完了,别再想利用他阿治曼了。
听了这话,尼布发现自己的想法虽然好的,但是太天真,他并没有想到这后来的许多。
“这个混蛋!”
一个贵族被激怒了,想拿刀来刺这个前参军。
他还没有拔出刀,就被阿治曼连人带刀、都打翻在地上,满嘴鲜血。
“如果,您想让那干瘪老头医生对我动什么手脚、来挟制我的话,就打错了主意。我不怕死。不过,我不会像绵羊将军那样瞎了眼,白白被摄政王杀死。都德亚里斯---呵呵,我也瞎了眼!”
阿治曼一边要离开神庙,一边说。
说到最后,他忽然激动起来了,一把把神殿内堂门口的石像推倒了,叫它在地上砸得几块,好像那是他的主人都德亚里斯。
这话让尼布记起来、都德亚里斯最后的时刻:在地牢被烧得蜷曲着。之前还被人挖掉了眼睛、割掉了舌头。
他原本是那样骁勇善战的狮子,却只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都德亚里斯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发现实情、去找寻他的。现在,居然还在这里,恨不得他粉身碎骨。
尼布觉得火烧到了喉咙,他想张嘴骂,但是,他一时间不知道找什么词、来骂这个混蛋。
他抄起手边的一尊陶土的小神像,朝阿治曼扔过去。
本来是会打偏了的,偏巧山洞医生打门口进来,阿治曼错了一下身体,于是正打中了他的后脑。
这个嘴贱的、小个子前参军,捂着头,还挂着一丝微笑,“噗通”跪下,扑倒在了地上。
“杀了你!”
刚才被打翻的贵族,看见阿治曼昏倒了,就想挣扎着过来杀死他,却被尼布大喝到了一边。
殿上殿下的人,现在都红了眼睛,逡巡着彼此,一股奇怪的体味弥漫出来。
除了医生、老爸爸神官和阿德阿大祭司的服侍祭司们,尼布觉得,其他的亚述人,都像饿了的野兽一样,在自己跟前转来转去,只要看见一点空隙就会扑上来、咬死自己。
他不能给这些人一点机会:
“今天到这里吧,大家如果不想活了,大可以自己杀自己。都散了吧。”
贵族和神官们一个个出去了,只剩下尼布的养父亚米阿德、山洞医生和阿德阿大祭司的服侍祭司们。
朱木齐刚走到门口也退了回来,安静的看着满脸通红的尼布。
没有一个人说话,阿治曼仍旧趴在地上不动。
大家像石像一样站着,一直站着,直到他们的影子越拉越长:很快就到傍晚了。
尼布搓搓脸,又看看这一小圈人和仍在地上躺着不动的阿治曼,叹了一口气:
“或者,你们不该和我呆在一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把这个贱嘴安全送出去吧,你们也可以出城去。我不是说气话,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尼布的狮子很是时候的进来了,把它的大头放在尼布的脸下面,蹭着,肚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埃及人要来了。”尼布有些绝望的说。
亚米阿德老神官手哆嗦了一下,然后就像一头老狗、在守护他的小狗崽一样,凶狠的盯着剩下的人。
医生看看天,没有出声。
阿德阿大祭司的服侍祭司们,都抗议了起来: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阿德阿大祭司的继任,是神的人间代表,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
朱木齐则弯出了一丝微笑:
“大人,您无需挂虑我家,我家跟各国都有联系,不会有事的。”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尼布看看朱木齐:
“大人,谢谢!或者我一开始想错了。我不见得要跟这城的巴比伦军、和路上的埃及军,正面为敌。”
“或者您根本不需要跟埃及人为敌。”
朱木齐觉得,尼布好像还在他亚述人和巴比伦人身份中,混淆着。要知道埃及人是亚述人的盟友,目前无需和尼布为敌的。
“大人,埃及人势必是我的敌人,他们必要袒护亚述王辛沙里施昆,我的仇人。”
尼布的平和被他自己咽了下去,把四平八稳的大贵族朱木齐、吓了一跳。
“可是,王已经在尼尼微陷落的时候,自焚了啊?”
“自焚?你应该说他毫无廉耻的杀了、他自己的弟弟都德亚里斯,来脱身!”
尼布笑了,他发怒时就会笑的毛病,好像就是从都德亚里斯那里学来的。
即使没有爬起来,阿治曼都能感觉得到。
他依旧躺着装死。
朱木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嘟囔出一句:
“怎么可能?大人明明囚禁了他的王兄啊?大人怎么会?”
但是即使是他,一刹那也迟疑了,到底自己后来见到的那位所谓的王弟,真的是都德亚里斯本人,还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呢?他也拿不准。
但是地上的阿治曼,却觉得自己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自己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位所谓的王弟下令囚禁了所谓的亚述王,并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舌头。
这样完全不像是都德亚里斯的行为,自己怎么没有早意识到呢?!
他的主人是个军人,虽然也会执行亚述的残忍传统,却不是一个让人活活受罪的主。而自己却因为太痛恨亚述王了,听见他被挖眼割舌以后、高兴过了头,居然没有想到这其中的问题;
更不用说,他放弃撒玛利亚城退回尼尼微、又因为小事,在围城保卫战最艰难的时候、诛杀守城大将的事情了。
如果真正被折磨的,是他的主人都德亚里斯,而坐在外面的顶替者,却是亚述王辛沙里施昆,那么一切的怪异就都迎刃而解了。
只是亚述王辛沙里施昆,确实演出非常卖力。
他的主人,原本强壮得像头雄狮、骄傲得也像头雄狮的军团统帅,最后只落得了挖眼割舌、囚禁在地牢里烧死的命运,而自己却在外面帮着折磨他。
再想想往昔主君对他的各种恩遇,阿治曼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去向亚述王寻仇的人,至少他该先向混蛋的自己寻仇。
于是,他脸朝下、嘿嘿嘿的狂笑起来,好像个疯子。
除了阿德阿大祭司的服侍祭司们、看了看阿治曼,剩下的人都没有理睬他。
耶鲁巴伯昏迷了快两天,才多少睁开了下眼睛。
他的屋子里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熏着香,依旧有好几个医生一同服侍着,依旧有本地的贵人在门口等着探视,可是什么东西变了,他能微妙的感觉到。
只是他虚弱的无法开口。
这样,他又足足躺了十几天,才刚刚能翻身坐起。
但是那时,巴比伦军的领队已经换了人,周围的墙头草神官们、也百般不乐意的献出了他们的人牲奴隶。获得的条件,只是尼布保证、他们不被埃及人打劫而已。
耶鲁巴伯想挣扎着下床、去夺回权力,却看见尼布带着他的狮子,一个人到他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