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头儿说了,就20块金子。”巨人有些木纳的说。
阿治曼有些危险的笑了,他问尼布说:
“这是你第二回叫人卖了呀。上次卖你的人怎么了,你还记得吗?”
“----”尼布装作不认识他。
这时,一群全副武装的亚述士兵、穿着他们的护甲进来,用强弩对着他们围成一个圈。
巨人不知道该对付谁,红毛则想抓住尼布当人质,却听见这个孩子说了一句:
“阿治曼大人,是我说让他们把卖给亚述人的,麻烦您按他们的价格给他们钱。”
“啊呀,你居然跟我说话了呀?好吧,我来出钱。”
阿治曼嬉皮笑脸的、叫他的人拿了20块金子进来,当着红毛和巨人的面,放进了一个长着一张脸、明显是用人皮缝制的口袋,笑着说。
红毛的腿居然有些发抖了。
“他们会安全回到他们自己的地头去,是吧?”
尼布没有回头,问阿治曼。
阿治曼有些失望,摇了摇头:
“你这个小子!怎么不关心下你的命?难道你以为殿下、会因为很喜欢你,而法外开恩吗?”
尼布想起了、多年前在巴比伦自焚的舒姆金王子的故事。
他笑了:
“你忘记,我是在哪里长大的了。不过,还是把他们放了的好。他们并非亚述人的敌人。”
阿治曼把人皮口袋和里面沉甸甸的金子、丢给红毛和巨人,示意他们快滚。
一直没有开口的绵羊将军说话了:
“把这一个小孩下到监狱里去,把这两个侍从赶出城去。”
这个监牢,是尼布见过的最黑,最没有光的地方,他快进去的时候,听见阿治曼在他后面说了一句:
“你别靠着墙,小心有吸血的毒虫。”
说着,他的人就在后面、哒一声把尼布关在了地牢里。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尼布还是看不清周围。
这个牢里就关了尼布一人。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尼布闻到混着一股年轻人和青草的味道。
一个人在黑暗里抓住了尼布的肩膀,把他引到了地牢的另外一侧,并且搬开了一块石头,外面有些火光透进来。
借着这些光,尼布看见眼前站着的人是阿卡德,他其实早就猜到是他了。
“你想吃点什么吗?”阿卡德小声的问他。
“----”尼布摇了摇头。
“将军们谈了你的事情。他们同意不必剥皮,但是需要由水神来裁决。”
阿卡德有些黯然的说。
在亚述,一直有着所谓由水神裁决定清白的办法,就是把嫌疑人绑着扔进河里,如果他淹死了,就是有罪,如果没有淹死就是无罪。
当然水神严厉,大部分经过这个裁决的嫌疑人都有罪:
被绑着、扔进河里的人,有多少可以不死的吗?!
“尼布---尼布---”
这时,可以透出光的小洞那边、传来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
尼布一下就听出来那是谁。他忽然非常愤恨阿卡德,真恨不得咬他:
为什么要告诉他那个老神官爸爸、自己被抓的事情?为什么不让他以为、自己在巴比伦过得很好呢?
“我去求求长官们,让他们为你想想办法---”
老爷子焦急的在洞口说:“你别害怕,别害怕----”
“神官大人,您快走吧,一会被发现,尼布就糟了。”
阿卡德有些害怕的、催促外面的老神官。他才止住嘴,犹犹豫豫的走了。
“我的两个侍从怎么办?真的能平安离开这城吗?”尼布问阿卡德。
“他们?我没有听说,但是他们只是随从,大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将军们也不会介意的。”阿卡德安慰尼布说。
这话倒是不假。
第二天,楠楠特和阿穆尔在被绑在大太阳下、曝晒了一个白天后,就撵了出去。
到了傍晚,尼布才被提出来,在外缘城接近河渠的城楼的一个平台上。
许久不见的都德亚里斯,穿着一件异常宽大的袍子、把他的手脚都遮盖了起来。
他坐在正中间,绵羊将军和阿治曼等在两边开列。
亚述的贵族们也在场。
老神官想挤进来,却被人绑在行刑柱上、堵着嘴、动弹不得。他就剩下一张皮了。从前还有的一点头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神官的威仪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如果不认识,会以为他不过是大街上最卑贱的、一个老乞丐。
尼布看着他,虽然远,但是他知道老头也在看自己。咸咸的味道,倒灌进了他的嘴里。自从那个地震之夜到现在,他都不记得自己尝过这个味道了。
都德亚里斯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他坐在中间的位子上,看上去忽然跟他的哥哥很相像,尼布有些滑稽的想。
他抬头看看绯红色的西边天空,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啊,可是这对自己来说,到底只是最后一个夜晚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能怪都德亚里斯,他作为总督、必须执行亚述的法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更何况,自己原本是应该被当众剥皮的,现在改成水刑,已经算法外施恩了。
看来为亚哈谢报仇的事情,始终没有办法完成了---
尼布遗憾的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又看见了亚哈谢临死的样子。
火烧一样的仇恨和不甘心撕扯着他,所以他干脆把眼睛瞪圆了。
“犯人为落霞溪村神官亚米阿德的儿子尼布,有人控告他犯了私通敌国巴比伦的大罪。”
一个贵族当众宣布,他指指右边,尼布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家附近大领主安泰的仆从们,他们当初攻克河边高地上的大城上河镇里见过的。
他流放了这些人,而不是杀死他们,现在他们却要来杀死自己。
尼布觉得自己非常荒唐,他真的很想笑。
“犯人的邻居,军曹阿卡德对这项指控提出异议,向本城尊贵的总督、贵族和长老们提出抗辩。因此合议认为,需要对犯人除以水刑。”
说着,几个士兵过来把尼布套进一个口袋了,并放了几块泥砖进去以增加重量。
阿卡德眼睛通红,他在一边使劲揉眼睛,却不敢说一个字,怕会引来更重的刑罚。
就在士兵要系上口袋口的时候,都德亚里斯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朝尼布这边过来了。
走到口袋跟前,他用黑黑的眼睛盯着尼布,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一个字,自己用手拉上了口袋口。
就在口袋拉过尼布眼前的一瞬间,尼布似乎看见了一滴泪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亚述军人是不会哭的,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哭的,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很陌生。
都德亚里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怎么都系不上了口袋。
即使太阳落山,天色越来越暗了,他的举动衬上他尊贵的身份,看起来极其滑稽。
阿治曼闭上眼睛,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虽然他是老大不小的光棍,但是也有过几个孩子的。亚述王追捕叶城守军的时候,这些孩子跟他们的母亲,一个叶城的妓女,一起被王军当中绑在广场上一块一块肉的割下、折磨死了。
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也以为自己不会怎么在意,但是听见的一瞬间,他还是像个傻瓜一样,心一下子被掏了出来。
所以,他觉得自己理解将要失去孩子的主人。
这时候,一直很安静的绵羊将军过来,想用手帮忙扎口袋,却被都德亚里斯不由分说的推开了。
亚述王弟总算系上了口袋。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坠了下去,外城接着河水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深深的暮蓝。
好一会,都德亚里斯才把口袋交给了守军。
守军把尼布的袋子、系上一条绳子,从城上放下去。
站在城池下面的人,再负责解开绳子,把袋子丢进河里。
上面的人只听见“噗通”的一声,就知道口袋被扔进河里了。
人们交头接耳着、散开了。
都德亚里斯默默的把绑着的老神官放了下来,却没有把他嘴上的布解开。
“唔!”
老神官真想吐唾沫、到这位王弟兼总督大人脸上,可被布条勒住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接着,老头想从城上跳下去,却被王弟的随从按在了地上。
王弟叹了口气:
“大战在即,就算为了士气,确实也不得不处置这个孩子。”
老头却像个疯子一样,使劲挣扎。
虽然尼布并非他的血脉,却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拼命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现在孩子没有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这个世界。
他嚎啕大哭,使得王弟不得不退避三舍。
按住他的士兵也很尴尬。
路过他们的人都指指点点的,几个同样衰老,同样失去了孩子的老头子老太太(包括一些中年男女),叫老头哭得戳中了他们的伤心事,也忍不住抽搭起来。
哭的人越来越多,把外城上都快围满了。
士兵们不得不放开老头,灰溜溜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