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布借着明亮的月光,从花园一路穿到了神殿的主殿。
大门口正对着的墙上画着壁画。
尼布看了一眼,画着一个奇怪的故事:穿着奇怪衣服的人蜷缩在一条大鱼的肚子里,亚述王和贵族都匍匐在地。
尼布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他好奇得举起主殿边的火把,仔细看起壁画来。
“小孩子,你睡不着么?”
一个苍老但是有力量的声音,从尼布背后传出来。
尼布以为大家都睡了,没想到老爷子大祭司还没有睡。
“大人!”尼布乖乖得低下头给大祭司行礼。
“得了,别叫火把烧到你的头发。”
老爷子比刚才要温和很多,但是他身上、跟都德亚里斯一样,都有一股金属和血的气味,让尼布有些警觉。
“你知道这壁画画的是什么吗?”大祭司问尼布。
“不知道。”尼布老老实实的说。
他的眼睛偷偷的,又很期待的望向老祭司,让老祭司温和的笑了。
一只毛茸茸的松鼠从庭院里跑进来,自觉自愿的蹲在了大祭司的脚边。
“这是描绘着、我伟大亚述王国最后一位圣君、如何皈依至高神的故事。”
这话听说去有些奇怪,什么叫最后一位圣君?
难道从那时到现在、到将来,都不会再有伟大君王了么?
尼布把原本就滚圆的眼睛瞪的更圆了。
大祭司牵着尼布的小手、领他到壁画最开始的地方:
“一位伟大的先知,名叫约拿,受到至高神的召唤,到我亚述的神圣王都尼尼微城来宣布神的处置:我亚述因为罪恶深重,要被神所毁灭。只是先知约拿惧怕这个工作、就坐船逃往相反方向的地方,不肯来尼尼微宣布神的命令。神于是叫那条船在海水遇到了风暴、先知约拿被大鱼所吞。”
“那么先知死了么?”
尼布想起被强行塞进油缸,灌进灯油里死去的孩子问。
“神是至高的,他在三天三夜后、让大鱼把先知约拿吐出来送到岸上。先知约拿终于来到我亚述。他对先君说:悔改吧,不然神就要毁灭尼尼微城。于是先君就领着全国的百姓都归悔了,神就宽恕了我亚述的先民,让我亚述生存至今。”大祭司幽幽地说。
“那么,这位神是谁呢?”尼布问。
“你知道的,就是你父亲所侍奉的那位至高神。”
大祭司面无表情的说,他的手忽然把尼布攥的很紧。
“你知道这位先知后来怎么样了么?”
“……”尼布看着大祭司,无辜的摇了摇头。
“先知在离开前,对我王说:‘看那,神将把他的仆人,就是他用来惩罚列国的仆人,生在我王的御座前。那位高贵的王将倾覆全地,把两条大河的王冠并尼罗河的王冠都戴在头上,他的治世要被称为黄金时代。然后至高的神要让他由尊贵降卑,然后再复归荣耀,直到他见神的日子。’”
大祭司的身体投下一个大大的黑影笼罩着尼布:
“先知的第一个预言、因为神看见我王自卑在神面前悔罪,就撤去了。这第二个预言,又会不会因为我向神献上宝贵的祭品,而挪去呢?”
他一边说,一边把尼布带到壁画下面的祭台前。
原本跟在祭司脚边的松鼠怂怂鼻子,跳到了一边,跑开了。
“那么先王是怎么悔罪的呢?”
尼布拨弄着祭台前的盘子和装牲血的空盆,看那上面的图画,继续问。
大祭司刚才还抓紧尼布的手松开了,他打量着尼布的后脑勺,说:
“先王脱下王服,领着贵族和百姓并牲口们,在神的面前禁食忏悔……”
“他万一就是装装骗神的呢?”尼布觉得太可疑了。
大祭司有些诧异这个问题。
他张张嘴,回答说:
“你没有听说过么?人是看人的外表,而神是看人的内心。王之后就在国内实行公义,为弱小的人伸冤……”
他的声音渐渐淡去了,又楞了一会,就把尼布手里的盘子和盆都夺了下来:
“已经太晚了,你该去睡觉了。”
天明以后,大祭司的人过来告诉阿卡德和德卡鲁穆说,准备让他们留在他静修的神庙跟士兵们学习成为一位武士。
两个孩子被这天大的好消息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们马上把还在睡梦中的尼布摇晃醒了:
“我们不回村子了,我们不回村子了!”
“只是暂时不回去!”
尼布的爸爸也进来,皱着眉头说,但是脸上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不少。
“大祭司大人非常好心的、让你们这些小子,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给你们家里也省一点口粮!”
尼布看着他父亲问:
“为什么?”
“德卡鲁穆也受伤了,在这里养好再回家也是好事情。”
他父亲没有再回答他。
午饭后,小神殿的老神官就留下2个孩子和他家尼布,一个人返回乡下了。
尼布的两个伙伴,被送去由神殿的士兵看管和训练。
尼布每天清早都能听见他们操练的喊声。
而他呢,已经笃定要成为神官的人,必须学习一些其他的东西。
大祭司亲自教他历史和政治,还有附近几个国族的文字。
亚述与巴比伦,原本就是盘根错节的一伙子人、拆成的两个部分,所以学习巴比伦的文字和历史并不困难。
那座不远却辉煌过的大城巴比伦,据说是盛名甚至远达埃及和遥远不可知世界的。只可惜多次不老实。终于得罪了亚述先王辛那赫里布,又杀死了他派到巴比伦的皇长子,所以被辛那赫里布王灭了城。
后来,辛那赫里布王娶了巴比伦女祭司,生下他可以戴皇冠的皇子,也就是继任阿尔萨东王。
这位身上混了巴比伦血统的阿尔萨东王,就用征服埃及获得的宝物,重建了古城巴比伦,使得巴比伦的文化,特别是占星术得以保留。
说起来,巴比伦的占星术十分出名,就好像埃及的医术一样享誉四方。
但是埃及的象形文、和附近通用的传递文字阿拉姆语(即圣经上所记载的“亚兰语”),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尼布叼着刀笔,乘着大祭司不在的时候,就从内殿的洞口往外望,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大祭司教习他的地方,是神殿的一个隐秘处所,是历代的亚速尔神庙大祭司们、才能进来检视神谕的地方。
从这个小洞门出去,是一条长长的、黑的、看不见五指的羊肠小道。
大祭司以外的祭司们,只能外面伺候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准进来。据说曾有两位先代祭司在这个洞里都化成白骨了,才被后世的大祭司发现。
尼布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学习。
他很喜欢历史故事,但是有些历史故事配上这个洞,又叫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也看见过来实习的年轻祭司、和神官,都是在主殿后的二厅学习的。
他们学习的更多是祭司的礼节,特别是如何一刀割断牺牲的喉咙,把血接满盆子等的事情。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害怕听见和看见杀牲口,大祭司才把他放在洞里习学的。
又等了一会不见大祭司回来,尼布准备溜出去玩一会。
但是刚走到洞门口,就听见了大祭司的脚步声。老爷子很是时候的回来了,还带了块椰枣子的蛋糕和葡萄干做的糕饼,他明显比都德亚里斯、明白小孩子心意的多。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大祭司把吃的,放在尼布手不能马上够到的地方,把自己的胡须卷了卷,坐下说。
“我们刚才说到先王的亲哥哥、负责管理巴比伦的沙玛什·舒姆金王子起兵谋反,想让巴比伦从我亚述分裂出去的故事。”
尼布回答他的老师说。
“那是从现在开始多久以前的事情呢?”他老师继续问。
尼布扳着指头想了想,就被大祭司用扫桌子用的鹅毛刷子、敲了一下脑袋:
“跟你说了几次了,行为要庄重,不要随便比划”。
尼布摸摸头问:
“既然沙玛什·舒姆金王子是先王的兄弟。他失败以后,先王为什么不招安并流放他,而是要杀死他呢?”
大祭司盯着尼布说:“一般人如果反叛会怎么样?”
“处死。”
尼布想起那个被剥皮的以色列人垂死的模样。
“那么,王的兄弟凭什么例外呢?”
他的老师这样回答他:
“王如果处置不公,那么还有谁会信服呢?必须一条法律,处理天下所有的臣民。你要学习如何贤明的治理国家……辅佐君王。”
大祭司讲完后,把糕点推到尼布的跟前、示意他可以吃了。
“好吃吗?”大祭司看尼布吃的很开心。
“嗯!”
大祭司笑了笑,把眼睛回到了他衣袖下、那块刚刚从伊玛目神庙送来的、巴掌大小的黏土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