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尼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刚想扶起受伤的德卡鲁穆,就听见背后又传来放箭的声音。
他赶紧趴在地上,看着箭从自己的头上飞过、斜插进前面不远的土地里。
德卡鲁穆痛苦的呻吟着。
就在两个人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忽然一声巨响,身后的粉墙,居然被一个大锤砸出一个大洞来。
石灰、粘土和其他一些东西,蹦了尼布和德卡鲁穆一身。
结果,两个人全身又是土又是血,脸也涂成泥色,像两只旱田里的土拨鼠一样,出现在花园里一群显贵的人面前。
以至于他们的朋友阿卡德显得格外英俊。
一个男人,脸孔长得跟都德亚里斯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明显消瘦很多,有着两只异常纤细的手腕,连着完全不像是成年男子的小手,且也明显酒色过度,以至于头都浮肿了,趁着一副垂到胸前、编着细卷的黑色假胡须,穿着一件全是珠宝、几乎能把黑夜照成白昼的袍子。
这个男人跟这家的女主人站在最前面。
后面有个、看来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涂脂抹粉的人,拿着长柄的白鹅毛扇子,挡在他和一群年轻美貌的男人女人的中间。
后面的人,则谄媚着争相为这位大人物、提着他沉重的长衣襟。
这个看来很像都德亚里斯的男人,嘲笑的看着三个孩子。
他叫人用火把照了照他们,眼睛落在了完全是土、灰和血涂画了的尼布身上,就跟女主人暧昧的咬了咬耳朵:
“这就是我的王侄么?可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地里出来的老鼠。”
“大人……大人”
负伤的德卡鲁穆想帮助尼布解释,却被士兵们按在了地上。
“大胆,这是王上。”
“陛下,这就是您高贵兄弟的私生子,居然还谎称是神官的儿子!”
女主人轻蔑的说。
她的脸色涂了太多搀着砒霜的铅粉,在火把的光下面,居然反起光来,像一面有点锈、擦的不是很亮的铜镜子。
“什么?伪装成神官的儿子?为什么?他有残疾么?”
亚述王一边说,一边和弟妹交换了一个狡猾的眼神。
尼布虽然小,但是心里也还是感到了什么。
他想护住自己的伤口,但是士兵们一拥而上,把他扯到亚述王的面前,当众扒掉了他的衣服,尼布身上那条大伤口一下子就现了出来。
“怪不得……”
王看了尼布的伤口,又扳着尼布的脸看了看,笑着对他的弟妹说,
“听说,我那高贵的兄弟,还真在这个东西身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只是,还是要由一个真正的儿子继承家业才行。对了,为了保护我弟弟的名誉和王家的血统,我理当……”
他一面笑,一边拔出了侍卫的短刀,抵到尼布的伤口上,准备顺势插下去。
王背后的男男女女,就像野地里遇到的狼群一样,在后面围成一个扇形,眼里闪闪发光,似乎要从尼布的身上分一杯血肉。
“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从半月形人群后传过来。
刚才还呲牙咧嘴的人群,马上怯懦的分开了,每个人都回头去看说话的人。
这个人,是个异常魁梧的老头子,头发依旧茂密,留着长长的、卷起来的真胡须,几乎全白了。
他人虽然还站在白石头房檐下,声音却非常清楚的传到小花榭的墙边。
听这洪亮有力的声音,这个人应该是个神官。
“阿德阿大祭司。”
亚述王有些扫兴,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尼布,拿刀的手也垂了下来。
“您作为君上,怎么随便处置神官之子?!”
阿德阿大祭司虽然老迈,但是走起来根本就是生风的,他的腰杆挺的很直,看走路的架势说他像个神官,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是个军人。
虽然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老头了,但却跟随着他的人成了显明的对比:跟在后面的是一个比阿德阿大祭司矮了快有一半、差不多苍老、却明显蹩脚很多的神官。
尼布起先以为、那是他爸爸亚米阿德老爷子,但是这个人、看来实在比小神殿的老神官苍老太多,让尼布一时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爸爸。
小神庙的老神官,在几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像是老去三十岁。
他像一颗风干了的桃,哆哆嗦嗦,又可怜无比地站在大祭司身后,眼睛热切的看着尼布。
尼布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祭司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尼布的表现。
不过,他还是过来,像一条巨龙一样在人群中甩开臂膀,把人都赶开,挡在了王和尼布中间:
“陛下,这位侍奉您祖先信奉的至高神的神官,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的母亲是一个低微的人,不足道。孩子最近被歹人劫走,他父亲非常焦急,多次来找我求助。至于有人传说这孩子是您兄弟的私生子,不过是些没有来由的流言蜚语罢了。”
“您真的确定这个土老鼠不是王家苗裔了?”
亚述王把刀还给了侍卫。
小神殿的老神官急忙过来,把尼布一把连人带土按在地下:
“陛下,小神官教子无方,让您见笑了。另外的两个孩子,是犬子的玩伴,都是来找他回家的。”
人证俱在,亚述王失望的看了一下尼布的父亲,和被士兵围困着的阿卡德和德卡鲁穆,似乎夜宴的看头彻底不能有了。
他觉得有些无趣,看看挡在眼前的阿德阿大祭司,只得丢开手走了。
人群也嗡嗡的、跟着亚述王一起走回了大屋,把阿德阿大神官、尼布父子和两个贱民孩子丢在了庭院里。
背后的土墙可怜的张着口,已经从刚才的怪兽噬人的模样,变成了一脸错愕的表情。
亚米阿德老头子,把外挂给尼布穿上,又很小心地拧着他的耳朵,把他赶到角落里:
“我叫你乖乖看家,你给惹出这些祸来……”
“我不是,不是我!是那些人把我抓走的……”
尼布终究是个9岁不到的孩子,受了这些惊吓,看见父亲以后,不免哭了出来。
“我说,亚米阿德,你的孩子,到底是谁在管教?娇养成了这副德行,他难道被杀死了么?哭成这副模样。”
一旁的军人一般的老爷子神官,终于不能再忍受了。
他叫人给德卡鲁穆拔出了箭头,敷上了药草,包扎好了,扭头来看尼布和他的父亲。
但是,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有些愣住了,接着、一把抬起了尼布的下巴,眼睛使劲地在他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
“大人,这孩子滚的都是土,小心弄脏了您的手。”
尼布的父亲明显也紧张起来了。
他为了救尼布才求了大祭司,现在似乎又很怕大祭司发现什么。
“小孩子,你都学过什么?”
不知道阿德阿大祭司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还是什么别的,他垂下眼睛、放开了手,有些温和的问。
“他没有学过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跟着我学习一下诗歌和写字,将来可以此谋生。”
老神官赶紧替孩子回答。
“是吗?我以为他也许愿意成为一个将军什么的呢。”
大祭司轻轻的说。
德卡鲁穆急着插嘴说:“我想成为将军。”
大祭司把头扭过来看了看:“你还是老实回家种地吧”。
说的德卡鲁穆非常泄气。
阿卡德拍拍他的胳膊,安慰受伤的朋友。
“时间不早了,你们现在回村子去,也来不及,应该已经关闭城门了。”
大祭司招呼他们去自己静修的神庙过夜。
尼布这才知道,这个连亚述王都不敢造次的老爷子祭司,是已经退休了的亚述尔神庙前任大祭司。
(亚述尔神是亚述传统主神,其大祭司、是亚述最高神职人员)。
等父亲他们都睡着了,尼布偷偷起来,想看看这座、看起来比自家占地大不了太多、却意外的在水池子里种了花的神奇地方:
他从没有在明月下面、看见有白鹭掠水从床前飞过的场景。
四处,种着说不出名字的宽大叶子的植物,开着白色、黄色和奶油色的小花,又有一种好像百合花的并蒂花,细长的花冠,在深蓝色的夜里都收了起来,看上去像一条刚出生的闪着银光的小白蛇,馨香沁鼻,让人有种呼呼欲睡的安宁。
又不时有小动物,从树丛后面伸头望向自己。
尼布觉得:这里就是亚哈谢讲过的花园伊甸,那种着智慧树和永生树的安静世界。
以前,亚哈谢经常乘着老神官不在跟前的时候、唱给自己听:
万军之耶和华啊,你的居所何等可爱!
我羡慕渴想耶和华的院宇,我的心肠、我的肉体向永生神呼吁。
万军之耶和华,我的王我的神啊,
在你祭坛那里,麻雀为自己找着房屋,燕子为自己找着抱雏之窝。
如此住在你殿中的,便为有福!他们仍要赞美你。
他们经过流泪谷,叫这谷变为泉源之地,并有秋雨之福盖满了全谷。
在你的院宇住一日,胜似在别处住千日。宁可在我神殿中看门,不愿住在恶人的帐篷里。
因为耶和华神是日头,是盾牌,要赐下恩惠和荣耀,他未尝留下一样好处,不给那些行动正直的人。
万军之耶和华啊,倚靠你的人便为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