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在巴比伦王的谒见厅里,外宾贵客和大多数的大臣都退去了,只有王和他心腹在内室密谈。
耶鲁巴伯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的主人说:
“陛下,让他作为您的代表,到靠近埃及和亚述余孽之地去,怎么样?就按您从前谋划的,打发他到最凶险的地方,他难道还能好运气到次次都化险为夷?”
耶鲁巴伯几乎是耳语了。
“嗯,是个可以考虑的办法。”
巴比伦王说:“那么你就去召集神官们,让他们找个名目、把他送到新近夺来的撒玛利亚一带去,让他就驻扎在那里,然后把埃及和亚述的残余兵马都引过去。得想个办法,先把他从王后的翅膀底下挖出来。”
从战场回巴比伦城以后,尼布作为王后的养子,被王后暂时安置在了自己的内庭别室里。
“陛下,您真是智勇双全的王啊!不如就借着、现在要册立他为王太子的借口?”
他的仆人耶鲁巴伯笑着附和他说。
“你去神殿、跟神官们商量下册立王太子的仪轨。”
巴比伦王用手指卷着自己的胡须。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母亲,王太后,已经隐身在他身后的幔帐中了。
等耶鲁巴伯走远了,王太后才拨弄出点声响,让儿子注意到自己。
“您怎么了,这是?母亲大人?”
巴比伦王走到母亲身边。
“陛下---您怎么能这么信任一个、把您众多子嗣都喂了野兽的人!您实在是----”
他的母亲说的是,自己流落在亚述的、15个孩子认亲失败后、被喂了野兽的事情。
“您是女人,不懂军国大事,还是返回内宫吧。”
巴比伦王摆摆手,叫王太后的侍女把她搀走。
王太后的话还是提醒了王本人。
耶鲁巴伯说到底、是为那波王子、如何能继位着想的。
既然这位王子的老师,能眼睛都不眨的、假借亚述人之手、杀死他主人其他儿子们,谁又能说、耶鲁巴伯不是想控制软心肠的那波王子,在未来夺取巴比伦的国位呢?
就算,耶鲁巴伯只是一味愚忠于那波王子,也不见得总与王自己的利益、保持一致。
巴比伦王想想自己那优柔寡断的大儿子,特别是最近对尼布虽然恨、却下不了手的窝囊样,他觉得需要换个继任人了。
从他的谒见厅往南走,就能到一个暗中布置的小院子,四处矗立着乌尔图拉国信奉的神像。
老远就可以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哭闹声,非常响、非常有力。
进到这小庭院后,巴比伦王就命一个亲信内侍、拿来了乌尔图拉王和吕底亚王之前、发给他的结盟信,用自己的吊坠印章滚上了他的王印。
“要小心送出去,不可使人知道。”
他嘱咐自己的亲信内侍说。
虽然巴比伦王自己也知道,与米迪亚的敌人结盟的事情,早晚也会被传开。
但是那时候自己羽翼就丰满了,再也不用去介意米迪亚人的想法。
说完,巴比伦王把眼神扫到了宫里的花草上:
“把给那个小子的花草,跟这宫中的植物分清楚,不要让小皇子陷入危险。”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巴比伦王的母亲耳朵里。
花草的毒性,在巴比伦王太后眼中,还是太含蓄了。
她从前,曾经是在苏撒城的月神庙中,服侍过擅长制毒的女祭司们的人,对毒物了解的很清楚。
再说,尼布就要成为太子的事情,像梦魇一样缠绕着这个老妇。
她不能坐视、这个可能跟自己血脉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孩子,夺走自己长久以来、苦心为儿孙谋划的宝座。
老太太坐在床上昼夜思想。
终于,那波王子曾当故事讲给她听的、那一段亚哈谢被毒杀的事,浮上心来。
她叫太监找来的那枚、从亚述王手上缴获的、装过剧毒的戒指。
“拿去给御医们看看,这里面的毒药是什么?”
为了以防尼布出镇险境、却没死的情况发生,她的儿子、巴比伦王必须还要有其他的准备。
但是她忘记了,母亲们的想法都差不多。
因为二公主是来探望长姐的,就被安排在大公主的小院附近的南殿偏廊,也都是在王后的宫里。
托里亚每天跑来。
所以,王后从自己的花窗望出去:
尼布在庭院的树荫下看书。
隔着他那不俊的狮子和半个小花园子,米迪亚二公主被托里亚皇子逗得咯咯直笑。
金灿灿的阳光下,美少女和美少年,被一边斜在暗影里、皱着眉头看书的“秃子”衬托得更像一对璧人。
“大皇子当太子的时候,被弟弟夺走了未婚妻和王位,莫不是殿下也会重蹈覆辙---”
塔里轻轻的在王后耳边叹息。
王后看看她,一言不发。
等璧人欢腾够了,天也将黑了,王后才叫人把尼布他们唤进内庭。
托里亚习惯性的、把好吃的果子,都放在米迪亚二公主的跟前。
两个人就像两只小鸟一样,继续凑着头一起,啾啾鸣叫。
二公主的女官得意的看着尼布,一脸嘲笑的表情,不想却惹怒了王后的一众女官和侍女们。
等二公主和托里亚去赴晚宴,大家才露出颜色来。
“那个无理的母牛!”
“什么东西啊?!”
王后皱了皱眉头,众人只得丢开手走开。
尼布不明白,侍女们为什么一定要为、托里亚和二公主互相喜欢的事情,而恼火。
他并不喜欢二公主那样矜傲的女孩,虽然漂亮,但是却总是从眼角扫人。
不知道怎的,这个米迪亚二公主,总叫他想起都德亚里斯的老婆,那个画着浓妆的恐怖美女。
尼布不由得放下他的泥板书,对着王后宫里的灯火发起愣来。
飞蛾绕着灯火舞蹈着,然后跌入焰心中,化成一朵朵小火花,烧焦了。
王后从他的手里,捡起一张泥板书,看了一眼,是史诗《吉伽美什》:
乌鲁克的贵族在他们的屋里怨忿不已:
吉伽美什不给父亲们保留儿子,
日日夜夜,他的残暴从不敛息。
……
吉伽美什不给母亲们保留闺女,
即便是武士的女儿,贵族的爱妻!
诸神听到]他们申诉的委屈,
天上的诸神,乌鲁克的城主,
……
“我儿,你很喜欢这诗歌吗?”
因为内间现在只有她自己、塔里和尼布,王后难得的露出了、母狮子为小狮子舔毛时的温柔和力量。
尼布看看王后,单独面对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就是亚哈谢,虽然她跟亚哈谢什么都是相反的。所以,他忍不住问出了、当年都德亚里斯问自己、自己又跑去问亚哈谢的问题:
“母后,您知道为什么恩利尔被神夺走性命,而吉伽美什却平安活下来吗?”
王后用她强壮有力的手臂环住尼布的光头:
“我儿,那是因为天命。”
这话跟没回答差不多,但是细想想,却是没有其他的答案的唯一答案。
在宫外,尼布要被册立为真正的王太子的事情、轰动了全城。
很多人开始谈论这个聪明的孩子。
“王太子还不到14岁呢!我记得,他刚进宫的时候,就指导大建筑师兴建皇城了。那些贤德人都十分钦佩他呢!”
“我听说了,他的狮子可以开口讲话。我哥哥在宫里做护卫,亲口听见狮子开口讲人话的。”
尼布的故事被人越传越神,最后终于变成了神话。
在宫内,尼布同样山鸡变凤凰。
原本是巴比伦宫里不受待见的孩子,忽然成了王后的养子,现在又忽然要被正式册立为王储,王本人甚至特别为他安排了单独的宫殿居住。
从王后宫里搬到这里的这些天,到处是来送礼和朝见他的人,人多到、居然把狮子的尾巴都踩伤了。
尼布不得不送狮子到山洞医生那里去暂避。
他要被册立为王太子的前一天,往来的人更多了。来传信、送礼和祝贺的人,不时从宫殿的各个角落冒出来。
“殿下,我是您王祖母的使者,为祝贺您明天的册封典礼,王太后陛下特别叫小人、给您送来一些宫中至宝。”
说着,一个没见过的太监,叫后面的小太监,奉上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刚收下礼物,托里亚王子也带着侍从们,来祝贺尼布了。
从托帕罗斯的宫殿与米迪亚二公主相识后,托里亚总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大人,今天甚至带上了假胡须。
看他这样,尼布就知道,他一会又要去看望米迪亚二公主了。
托里亚的母亲仍旧跟儿子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她微笑着向尼布行了个礼。
“王兄,这是什么?”
托里亚看着太监捧着的盒子问。
他其实是听见了太监的话,明知故问。
他用这个办法,从尼布那里要,走了王送来的所有珍奇花卉、书籍和珠宝。
私底下,托里亚以为山洞医生会感到不满,没想到老头却似乎毫不介意、他拿走王亲自打发人送来的赏赐。
于是,他更是变本加厉,把二公主可能喜欢、可能用得着、再不然她侍女或者会喜欢的东西,通通拿走了。
“去看有什么、是你那二公主喜欢的,拿走好了。”
尼布戏谑他说。
托里亚被揭发了,腼腆的红了脸。
这时,皇后宫里的太监,很是时候的插话进来:
“殿下,您的母后说,继承伊什塔尔神殿总祭司职分的、泰尔神殿米莉亚总祭司,也来向您道贺了,请您先去皇后宫里一下。”
这个太监其实刚才就来了,他却一直等到王太后的使者和托里亚都说完话,才上前来。
尼布就跟着到了王后的宫里,老远就看见了乌泱泱一大群的客人,都站在宫殿的大厅里朝他伸直脖子使劲望。
这么多贵客,一路介绍过去,尼布连一个名字都没记住。
但是他身边的王后,却游刃有余,不仅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而且似乎还对每个人家里的事情都了如指掌,总能谈笑风生。
暗地里,尼布发现原来是王后的侍女们,记得每个人的大小事情,主仆们一唱一和,亲切的让客人们好不快乐。
眼前的这一切,不禁让尼布想起,从前总祭司关于“女人不比男人差”的教训。
他觉得总祭司真的是对的,他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子、能如此有接人待物的智慧。
到了张灯的时分,人更多了,王后就直接在自己的宫里传了晚宴。
看着到处明晃晃的灯火、亮闪闪的金器和银器,还有贵妇人们胸前璀璨的宝石,尼布觉得自己是被正午的太阳烤了太久、以至于炸了头。
他刚要找个角落静静,就见一个太监的急跑进来:
“启禀皇后陛下,米迪亚二公主和托里亚殿下都----出大事了!”
尼布很惊讶:
“出什么大事了,托里亚早上不是还在、挑选王太后赐的宝物吗?”
“殿下---殿下,是的。”
报信的太监上气不接下气:
“托里亚殿下看过那些宝贵的礼物后,就拿着宝物去二公主那里了。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忽然都发起疯来、脸都发黑了。刚才赶紧召大夫去看,说是托里亚殿下和二公主恐怕就要-----”
太监看着尼布的脸色,不敢继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