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后带尼布和众人、随着太监,来到二公主暂居的南偏殿长廊。
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已经看不出模样来了。她的脸和上身都发黑了。
人还没有死,皮肤却好像腐烂了一样,发出一股烂了的尸臭味。
很多人不由得偷偷地捂住鼻子。
托里亚被放在另外一边,他的脸也像公主那样发黑,只是轻一些,他至少还能小声的呻吟着。
他的母亲离他,还是保持着几个人身长的距离,站在围着托里亚的人群的最外面。
“山洞医生呢?”
尼布急忙转头,就看见老头子正在医生堆里、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像个局外人一样的若有所思。
“各位御医,二公主和托里亚王子怎么样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吗?”
王后用手制止尼布,静静的问。
为首的御医急忙跪下,对王后说:
“我等一致认为,应该为二公主殿下预备一下了。至于托里亚殿下,要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但是即使他能撑住,恐怕也会失明”。
“可是一位瞎了王子,是不会再受到陛下器重的啊?!”
托里亚母亲的一位侍女,看了一眼挺得好像战士的王后,哽咽着说。
这话正戳在托里亚母亲的心上。
儿子有一天出人头地,这正是她长久以来的盼头,但是现在一切似乎都幻灭了。
二公主的侍女们都围着她痛哭,她的气息已经像游丝一样,感触不到。
另外一小堆人则围着托里亚。
尼布和王后,站在两堆人的中间。
“---额----母妃,母妃。”
托里亚的声音微弱,他的眼睛都开始流出黑色的液体,他无法看见,他想抬起手,却动弹不得。
他的母亲,仍旧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好像那个看起来、就快要死了的孩子,不是她唯一的儿子一样。
“王妃,王妃!”
尼布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冲过去,抓住托里亚的母亲的膀子、使劲摇晃,粗暴的样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王妃,你抱抱他吧。在他还没有离开前,王妃,王妃!”
无论尼布怎么摇晃托里亚的母亲,怎么吆喝她,她都是一脸没有表情。
二公主入殓后,停在了一家离北门最近的破败神庙的地下室。
因为很多人说碰了那尸体,或者嗅了那气味,也会腐烂而死,所以黎明以前,没有人按着葬礼仪式,为她点燃长明灯。
而托里亚也被‘暂时’送到了、这地宫的上一层的特别祈祷室。
说是为了他祈福,但是据说,是巴比伦王、为还没有死的托里亚、一旦死了举行葬仪、方便的安排。
那天晚上,托里亚的母亲,从王城最高的地方,把自己扔了下去,结束了她自己的痛苦。
黑暗里,只有两只闪着红光的眼睛,不时晃动一下。
尼布坐在狮子的边上,靠着为托里亚预留的棺柩石头贡献座,一声不吭。
这贡献座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同样的贡献座,停着米迪亚二公主的棺材。
他觉得,现在不过,是等有人,把托里亚拖进来而已。
他也不想点燃那盏长明灯。
看多了死人,他也不再信有神的存在。
既然没有神,那么人死了以后就没有知觉,黑暗与否就不重要了。
“神-----在哪里呢?说到底,如果神真的只存在于信他的人心里的话,跟不存在,还有什么不同?”
亚哈谢说起、神在人的心中和外面的傻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家的奴隶曾是那样傻的可爱---
儿时的回忆,一股脑的被倒在眼前。
尼布攥住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腿、并紧紧地咬住嘴唇,让那咸咸的东西,努力顺着他的喉咙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山洞医生嘻嘻索苏的进来了,好像一条毒蛇。
“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
尼布想爬起来、好扯住医生的衣服领子。
只是,地宫里发出的回声,比他的动作更快。
“我如何救他们?”医生冷冷地说。
“你根本没试试!既然这样,那你当什么医生?”
尼布觉得这个人越来越冷酷了。
“我从御医的职分上,卸责已经很久了。如我所说的,我只是侍奉您的医生。”
山洞医生慢慢的说。
“我不需要!”
“支付酬劳的,也不是您。”
医生走到二公主的灵柩前,打开了盖板,用一副长长的银夹子,像夹起一块烤肉一样,从棺材里、拿出了一些什么,装在一个大陶罐里。
立即,一股异常强烈的臭气,充满了地宫。
尼布不住的呕吐。
“味道熟悉吗?不记得了吗?”
医生叹了口气。
“放开,放开我!”
尼布努力挣扎起来。
虽然医生根本还站在、他靠着的空棺材的另外一边,不可能对他伸出手。
尼布挣扎着、想摆脱,却无法摆脱的,是他最害怕的回忆:
亚哈谢的笑靥,在他眼前,变成了恐怖的死脸,然后烂成了黑绿色,也散发着这样恶臭。
“没有您母后,今天躺在这里,就是您自己!”
医生收好他的战利品,小声嘟囔了一句,让满脸鼻涕眼泪的尼布目瞪口呆。
他没有想到,王后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但是细想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尼布不知道该如何为王后辩护。
他原本以为,王后是这座王都中唯一的好人,曾经一视同仁的、照顾所有的皇子和公主们。
却原来都是演出来的。
那么,她对自己的亲切,看来也都是假的?
山洞医生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的出了地宫。
尼布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呜咽一下。
忽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非常轻。
他以为山洞医生想来吓唬自己,刚想抬头大吼一声“滚”,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水草的味道,混着一些淤泥的气息。
一个彪形大汉和两三个女人堵在了地宫的入口。
洞里太黑了,尼布只能看见他们的大概轮廓,却看不到脸。
狮子胆小的缩在尼布的背后。
“杂种!我们知道你在这里!”
大汉低声笑着说。
又一个女子轻声细语,好像唱歌一般:
“亚述皇子,在敌国装王裔,不丢人吗?”
尼布赶紧屏住了呼吸,把自己和狮子都挪到了、停着二公主棺材的贡献座后面。
“你还是快点出来吧?”
大汉显然不想点上火把,只忽悠尼布自投罗网。
“我们听见你哭来着,知道你在这里!”
尼布现在清醒了,他把住狮子,就是不动。
“你的医生仆人走了,这里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大汉往地宫里进了几步,又停下来了。
又等了一会,他小声跟身后的女人们说:
“那小子不出来,不如点上灯火?”
“不行。点上火,或者会被人发现。如果我们被发现,会牵连到王太后的---”
“你当王后不知道、王太后想宰了这小子吗?可她又能奈太后何?我们很快就能清理了这个小东西。”
大汉还是想速战速决。
“是啊,如果拖得太久,也会被人发现。”
又有一个女人说。
“不,你和拉呱搜右边,额底司和米娜搜左边,我和彭扎搜中间。”
第一个出声的女人指挥说。
几个人,从几个角度,向尼布包抄过来。
尼布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6个人。
看来自己是没有办法战胜他们的。
他努力想办法,但是还没有等他想出来,就听见大汉兴奋的喊了一声:
“找到啦,臭小子!”
尼布中了计,一着急,把他和大汉之间的贡献座上的棺材推翻了。
二公主的尸骸重重摔在地上,整个地宫里满是臭气。
“快,抓住他!”
其他几个人也明确了尼布的位置,不顾地上的死人,踩着就过来了。
就在这时,地宫忽然亮了:有人点亮了火把。
尼布这才发现,这个地宫是原来有八个门的,每个门外、都满是拿着弓弩和火把的士兵。
离尼布最近的门口,站着英俊的前土匪头子撒以马那。
“是----是王后的人!”
大汉和女人们也都愣住了,手里的绳索和毒药袋子,都掉在了地上。
撒以马那干脆趁这个档口,直接把尼布和狮子,连拖带拽的薅了出去。
“卫队长大人,这些人怎么办?”
一个侍卫问前土匪头子。
“你真是缺乏想象力!”
撒以马那替尼布,把刚才被他扯开的衣服,重新收拾了一下:
“难道你要去把那具腐尸重新装殓?”
“这---大人,那然后呢?”侍卫有些胆怯。
“什么然后?”
撒以马那顺手,连对他呲牙咧嘴狮子的毛,都捋顺了。
“大人,不用录口供吗?”
“口供?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吗?要提高下效率。”
前土匪头子嫌弃的摆摆手,把尼布和狮子推出了、地宫通往地上的台阶,把尼布交在了早一步出来的、山洞医生手里。
医生则把手里的陶土罐子交给了土匪头:
“您也不就地取材?这肉片上的毒性还是很强的,晒干可以保存很久,也很容易溶于酒中。”
撒以马那,忽然从后面、一下捂住了尼布的耳朵,低声笑着对医生说:
“陛下比我还狡猾。她说她希冀以其人之道还之。”
然后,他把手拿下来,拍拍尼布的肩膀:
“你哭的还真伤心,这个世界上好姑娘多了去了!”
尼布刚要反驳,撒以马那忽然严肃起来:
“不能怪陛下只保护你一个。托里亚皇子是只要自己想要,什么都会从你这里拿走的人。难道未来你打算效法亚述王和他的兄弟们吗?”
(暗指兄弟们为王位相互残杀)
“可是,我并不喜欢二公主,他---”
“那么,您喜欢,托里亚王子就会让给您吗?”
医生终于也出声了。
尼布唯有低下了头。
停灵十四天后,巴比伦王出于礼节、简略的问了二公主的丧仪准备,却至始至终没有过问托里亚的死和葬礼,好像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儿子。
王后默默的,按着礼仪,把托里亚的棺材和他的母亲的一起埋葬了。
宫里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这对母子。
到死,尼布也没有被准许再见一次托里亚。
在弟弟的葬礼上,尼布看见了雇来的、专门负责嚎啕痛哭的女人。
她们哭的像是天都要塌下来了。
尼布却觉得这场葬礼虚伪至极。
他原本以为托里亚的乳母或者他的老师穆特,那个细高个的秃子,会留下一滴眼泪。
结果乳母并没有出现葬礼,而穆特跟所有的臣子站在一起,按礼仪挡住脸以示难过,但是尼布还是看见了、他在跟其他的大臣窃窃私语。
是谁谋杀了二公主和托里亚,全王国只有两个猜疑对象,一个是耶鲁巴伯,另一个是他们都想说却不敢说的人:王本人。
也因为这场丧礼,尼布的王储册封被推迟了。
王后仅仅是在马杜克大神殿里,将王太子的指环和权杖,交给了尼布,没有再行别的礼,也没有举行宴会。
跟米迪亚公主的婚礼寄名仪式也没有举行。
这倒不完全是因为这场新近的王家丧礼,而是因为:
二公主和托里亚的死,没有人正式的、告诉寄居在王后宫里、后偏殿的米迪亚大公主他们。
葬礼的当天,奶妈发现宫里大大小小的人都不见了,间或来陪伴姐姐的二公主,也有几天没听见动静,
而且,以前会过来探望大公主的两位王子,也有几天没有过来了。
奶妈不由觉得惊讶。
看看公主已经变成坛上的木头人偶那样,奶妈不知道,她未来的婚事该怎么办才好?
(她还不知道,王储没出生的女儿,被作为她女主人后继、许配给尼布的事情,也不知道二公主中毒的事情。)
奶妈也隐隐听见要换王太子的传闻,但是她们毕竟在王后的宫里,消息管的很严。
除了王后想让她们听见的消息外,她们几乎听不到任何信儿。
看看天黑了,又点上油灯,小院子里的奶妈,想把没有知觉的大公主、从廊下移回屋子里。
这时,一只大手从后面一下捂住她的嘴,并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接着,屋子里的侍女们,也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些侍卫,团团包围。
一个近侍首领打扮、蒙着脸的年轻人,一把把公主,从床上抄了起来,抱走了。
“殿下,这些女人怎么办?”
看看她们,蒙着脸的首领想了想,做了个手势。
奶妈就觉得,自己后脖子,被什么打中了。
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等她被侍女们唤醒以后,发现王后就站在她的身边。
“陛下,陛下,您要救救公主啊----”
王后没有回答她,奶妈挣扎着看着其他的宫女,大家都在低头垂泪。
“公主---公主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啊?”
“陛下,太监们说大王子……刚刚从王城里逃了出去,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宫女流着泪,啜泣着说。
奶妈一脸惊恐的看着王后:
“陛下,那波殿下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公主殿下呢?公主她太可怜了---”
女人们光顾着哭,又不知道十几天前二公主被毒死的事情,自然不能参透、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
王的母亲王太后,为了儿子,想除掉尼布;
尼布的养母,想保自己的养子、登上王位。
所以,王后利用婆婆要除掉尼布的毒药,清理了未来也有机会的托里亚皇子,然后利用大皇子对侄女的爱情,找人伪装大皇子搬走米迪亚公主,再把消息散出去。
自己的异母妹妹,大皇子的母亲,愚蒙胆小,当然会第一时间、打发大皇子“畏罪”逃出都城。
明面里,可以继承王位的、终于只剩下了她的儿子,尼布,一个人。
所以,二公主在巴比伦被毒死,和大公主被那波王子劫持的事情,成了巴比伦和米迪亚之间的梗。
很快的,巴比伦的大臣们听说,米迪亚开始为埃及转运马匹了。
这个传言传来以后又过了20日,埃及军队,就在马里亚塔特城外,伏击了换防的巴比伦士兵,夺了这座边城。
三个月后,巴比伦就失去了之前、趁着捕获亚述王获得的、叶城和达达莫-雅特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