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宫外面的水边、先发现昏迷的王太子的,是一个神殿祭司的侍女。
第二个见到尼布的是撒以马那。
但是贵人被祭司们抬回来的第二天,尼布、侍女和撒以马那,就莫名其妙的中了毒。
王太子依旧昏迷不醒,但是却没了中毒的症状。
侍女运气不好,没有挺住。
土匪头子,则被山洞医生,带回了他自己的地方,虽然没有死,却被捆得像一具埃及的尸体,两只眼睛干瞪着。
医生大概用了一两桶水蛭后,这个前土匪才恢复了意识。
“辛苦您了,撒以马那大人。”
山洞医生打开他的洞穴顶子窗,让阳光把可怜的前土匪头子弄醒了。
“我何时可以被松开?”土匪头问。
“您需要被松开吗?死人这样包着下葬都是正路。”
医生难得开句玩笑,他现在能开玩笑的对象,越来越少了。
“…”
前土匪头看看医生越来越短精神的眼睛:“我如果走了的话,您一个人能照顾得了他吗?王后只是把他留在宫中,还是太危险了。”
“您这是什么话啊?我还能活几年呢。王上也成年了。”
不知道怎么了,医生似乎觉得有事是可以乐呵呵分享的,他把嘴贴近他病人的耳朵,于是两个人都哈哈哈的大笑起来了。
“我还很健康!”
前土匪头子直起上身,看看自己,自豪的说。
“您准备去哪里呢?”
等两个人都笑够了,医生认真的问撒以马那。
“不知道。或者走到世界的尽头去看看。殿下怎么样了?”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眼睛。
“您怎么不去宫里照顾他呢?”
医生依旧不语。
撒以马那也认真的想了想:
“殿下或者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我对那波没有好印象,不愿意跟着个窝囊废。再说,我对得起王后给的金子,现在该去干返老本行了。”
“看来我们要告别了。”
医生用他动手术的利刃、替撒以那马割开包裹他的布条。
前土匪头子翻身爬起来,坐在石台上看看自己的手脚说:
“这些年真像梦一样啊。好像我现在才从您的花草烟里醒过来,跟着殿下做了个快乐的梦。”
末了,他回头跟医生说:
“您看见胖子的时候,跟他说,我下次再看见他的商队,不会手软、让他一个子都不出的,就过去的!”
医生看看他,笑了一下:
“阿萨大人知道您平安的话,也会乐意出钱的。”
“那个守财奴!啊—真是个好天气啊。”
撒以那马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医生伸出自己的枯爪,看了看,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过是强颜欢笑而已。
生命正一分一毫的流出去。
朋友们都快走光了,尼布仍旧昏迷不醒,现在在巴比伦能真正保护尼布的,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自己保护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呆在宫外,静观其变。
想到这里,他觉得心口痛苦,想站起来透透气,却做不到。
无奈,他只有自己躺在给病人用的石台上。
往事第一次那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那是辛沙里施昆王、在亚述城戴上皇冠前的、几个月筹备期。
山洞医生女主人的女官阿伊,终于寿终正寝了。
最后一个、由女主人托给他的人,也走了,山洞医生看着她的尸体,一个人坐在伊玛目神庙的内庭发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忽然,他听见好像有几个人在吵架,他只有把门和窗都关了,但是那吵架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于是,山洞医生只有怒气冲冲的跑到外面。
只是,这内庭与外面中间还有一大段柱廊,习惯了呆在黑暗中、像鼹鼠一样、生活的山洞医生,忽然在一个越走越亮的地方,看见了一轮刚刚升起来的太阳。
不知道怎么了,他觉得自己眼睛居然湿润了。
就在他刚以为、自己是对太阳有感而发的时候,一个喝醉了的女人,陀着一个大肚子,很不合适的、在跟几个神殿士兵,推推搡搡的。
这个女人,有着褐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她原本很美丽,现在看上去却像个疯子。
“我们不会买你的!”
士兵们不想让这个女人摔倒,但是又不想被她纠缠。
“你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再胡来的话,会送命的。”
“没关系的,我跟其他女人一样可以叫你快活!”
女人早就喝的晕头了,不知道在说什么。
“神庙里哪里来了这样的庙妓!不知道的人,会把她当成大街上的私娼!”
在当时人看来,神庙的庙妓是神庙的一个部分,虽然招待男人、出卖肉体,但是还是在为女神做工,比自己出卖肉体的妓女高尚。
“你再纠缠我们,我们就找我们的马来了!”
一个士兵吓唬她说。
“没关系,我也能叫你的马快活。”
女人还是不依不饶,把士兵们都吓坏了。
“这个女人疯了?喂,神庙里有人吗?管管这个女疯子!”
正拉扯间,女人一下摔倒了,血从她的两腿间流了出来。她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喊起来。
“看你们干的好事!”
神殿士兵们则嘲笑着她:“你活该!”
女人想站起来,却站不起。她痛哭的捶着自己的肚子:
“我恨你,我恨你!”
她每捶一下,血就更流出来。
山洞医生本来不想管闲事,但是他看着这个女人如此胡来,还是有些不忍心。
他小步跑过来,托住女人的肚子,想让她先躺下来。
可是肚子忽然动了,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好像用他的小心脏贴住了医生。
他动着,让医生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女主人要生下她唯一的小公主时的情形。
医生被眼前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吸引了,他原本想去自尽的愿望,飞出了九霄。
以后每天,女人都会到医生的前厅门口招揽生意;每天,医生都出来照顾这个女人,给她食物吃,给清水喝。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
他开始越来越担心、这个胡来的女人,因为她总是去招惹男人,而且她也该生产了,却一直没有生产的迹象。
有时候,伊玛目神殿的神官也会出来,一边远远的看着、医生给这个女人食物和替她检查。
“我说医生大人啊,我觉得这个孩子,可以当个很好的祭品。”
神殿的大神官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说。
“祭品?”医生没有反应过来。
女人也看着光头神官,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神官拍拍手,就有一个小神官用肉、从殿内的水池里,诱出一条大鳄鱼来。
“哎呀,您这个人,快把这凶恶的死亡使者带走!”
医生担心鳄鱼会吓到女人。
没想到疯女人看见鳄鱼反倒开心起来了,她咯咯的笑起来。
傍晚吃饭后,医生从柱廊下,看见、本来只有白天午饭前,才会在自己神殿外溜达的女人,居然又来了,而且还是在大神官商量什么事情。
他看见大神官侧着脸似乎很高兴,还一直拍女人的小手,末了,他还叫人给女人拿了些什么。
等医生赶过来,女人已经走了。
只剩下大神官还站在门口。
“我听说您想很快返回埃及了?”大神官问医生。
“我还在想。”
“您回到埃及也好,这个国家越来越混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也得回去了。还没有登基的亚述新王、居然派人去行刺自己的兄弟们,而且还勾引孪生兄弟的老婆、毒死了弟弟唯一的孩子。”
“王家嘛。”医生叹息了一下。
“还有,那个女人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大神官忽然转过身对医生说,顺便拍拍他的肩膀:
“忘了那个孩子吧。”
“为什么?”
“您这个人,一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一会又变成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不要告诉我说,阿伊女官死后,您又要焕发第二春?”
神官一直揶揄医生与阿伊女官的关系,虽然他们只是聊天的病人与心理医生之间的关系而已。
“…”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手,那肚子里孩子的胎动、似乎还在自己的手中。
果然,如伊玛目的光头神官所言,女人没有再来过这里。
医生经常在想,不知道那个小小的、待出生的孩子怎么样。
即使是辛沙里施昆王登基大典的各种鼓声乐声,也没能叫医生不惦记、那个小小的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就在他还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神官在殿里大喊: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医生闻讯跑过去,只见一条被插烂了头的鳄鱼还在水边挣扎着、嘶鸣着。
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人,似乎努力要从水里爬出来,却引来了远处其他的鳄鱼。
“阿沙米-安那!”光头神官也领着人,念着一串奇怪的咒文赶了过来。
几个人把鳄鱼撵开后,才把被咬烂一条小腿的笨蛋、从水里提上来。
这个人痛苦的一边抽动,一边还捂住自己的肚子。血不断的从下面涌出来。
“啊呀,这个笨蛋!我要怎么跟他的主人交代啊?”
大神官的副手神官,认出了这个人。
“把人翻过来,医生,您还在哪里愣着做什么?”
大神官的副手接着把医生也叫过来,替这个险些喂了鳄鱼的傻瓜治疗。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个人原来在肚子边还揽着个小孩,小孩则被拦腰砍了一刀,什么都涌到了外面,已经没救了的样子。
被咬伤了腿的人却还在哆嗦:
“救救他,救救他!”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进来了,一个是个极其高大的老头。
他边上站着一个、跟他看上去样子差不多的老女人,带着银冠,也一幅威风凛凛的样子,把他们旁边站着的中等身量的人、衬托得十分微不足道。
“大节当下,王加冕的大典上,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医生刚想把快死了的孩子挪开,他小小的手碰到了医生的小指头,好像在说:
“我还没有死,救救我!”
这小小的、微弱的体温传过来,让医生想起了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于是,他喊了另一个略通医术、平时就替自己打下手的小神官,来照料被咬了腿的男人,自己救治这个小孩。
老女人凑过来的最近,她几乎把她的白头发搭到了医生的背上,打量着血肉模糊的婴儿:“他真的是个…既是男子又是女子的孩子?”
高大个的老头对伊玛目神殿的神官说了些什么。
光头神官就露出了些难色。
他身边的副手说:
“新王越来越过分了。他这是什么意思?看这个孩子是个怪胎,就送给他弟弟收养?说给他弟弟养以后,又叫人送来给鳄鱼吃?”
“而且,你还要给王派来的鳄鱼奴一个回复才好。”
老女人直起身子说。
“他们在等这个孩子已经被吃下去的证据。”
“荒谬!被死亡使者吃下去,还没有什么证据?”
“…”
大神官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激动的副手。
“我听说,早上您的庙妓里,还有一个生了孩子的?他们说那是个产下的死胎,不知道那个死胎已经处置了吗?”
“没有,那个死胎,听说是位贵人夭折的孩子,是个戴上皇冠的贵人夭折的孩子!”
“…不知道您可以把那个死胎借给伊玛目神官大人吗?”
又有人偏头问老太婆。
“借?难道还能收回来吗?”
老太婆揶揄她的同伴问。
“或者可以收回一部分。”
光头大神官说。
“不过,我们始终是亚述的神官,跟您立场不同。”
大个子老头显得有些吓人。
“不要告诉我说,您不知道这个奇异的孩子代表了什么?您那天占星的时候、甚至还占卜到了他----”
“嗯,‘明亮的晨星’。”光头大神官非常小声的哼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