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在大个子神官和老太婆神官中间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看见掉进水池的人醒过来了,就赶紧上去。
“可是,哎呀,亚哈谢!你醒了啊?你这个白痴!”
但是大个子老神官不为所动,他依然看着伊玛目神庙的胖秃子:
“您和总祭司,还有我,是当初明明的听见过那预言的。未来,他是不利于我亚述和贵国埃及的人!”
“您说的!他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再说,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跟您一同侍奉至高神的亚米阿德祭司,就会因为他的奴隶多管闲事,丢了脑袋!您也会因为这件事,不能再公开侍奉至高神了吧?要是那样的话,您的服侍神官和神殿士兵怎么办?”
光头祭司的副手又激动了,他是掉下池子的奴隶亚哈谢的老熟人,对亚哈谢做的事情,他都赞成。
“这个男人只是个奴隶!”
大个子神官还想辩解,却看见亚哈谢的主人亚米阿德、十分不高兴的看着他。
他知道这个老伙计非常依赖、这个以色列送来的多才多艺的奴隶。
这个奴隶曾经两次救过他的主人。
亚米阿德也曾经为了从贵族那里保护他,失去了当上亚述城副祭司的机会。
“至于您的担心,现在不都是些瞎想吗?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
老太婆也知道高大祭司的心事,替他补充了一句。
这话也是医生在想的。他是医生,面对着这样血淋淋的现实,他不信鬼话。
这个孩子伤的太重了,除非太阳打尼罗河的西岸升起来,否则他死定了。
医生想站起来,却被一边的奴隶亚哈谢拉住了:
“大人,求您救他。”
“你们很穷吧,哪有钱来救这个孩子?”
医生看看亚哈谢主人的装束,知道他们日子也过得紧吧。
“……”
亚哈谢把他苍白的脸,从他美丽的褐色头发中,露出来:
“我…确实没有什么。可是,您救救他吧。”
这个奴隶的执着,让医生想起自己照顾的疯女人。
“你是个奴隶,连你自己都不能说了算的。能给我什么呢?”
医生回头看看光头朋友们,又拍拍自己的光头:“你把头发给我作为谢礼,或者可以给我们每个人都做一顶假发呢。”
说完,他听见光头大祭司就吃吃的笑了。
“就这样吧,就以你的头发为交易,直到你死或者这个小孩死为止。”
光头大神官慢悠悠的说,可是看起来比他的死亡使者更可怕。
医生和一众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恶意。
埃及人相信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是灵魂的器皿,包括头发。伊玛目神殿长久以来,都有吸食活人灵魂的传说。
被咬伤了的奴隶也意识到,他低下头,发着抖,可是那个受伤的小孩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
“神官大人,您这是釜底抽薪,是我在救人呢。”
医生揶揄着,把亚哈谢跟伊玛目神殿的大神官分开了:
“喂,你的债主是我。每次你把头发留长,然后剃下来给我!”
一众人,包括伊玛目神殿的副神官都松了一口气。
伊玛目大神官,弯腰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个濒死的孩子,也没有还嘴。
到了晚上张灯的时候,神殿四周都是新的鼓声和乐声了。
王的继位大典转入了夜宴的部分。
满街都是喝醉了狂欢的人。
医生走在老太婆祭司身后,去取死婴。
“总祭司大人,我听伊玛目神庙大神官的意思,您那边今天有两个庙妓生孩子?”
“是啊,平时也经常是好几个一起生的。”
“他们生出来会怎么样?”
“怎么样啊?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女方愿意养的,就养在神殿里,大了以后成为男女祭司。还有一种是孩子的父亲,一般是祭司神官了,等小孩子到7-8岁来接走回自己家养。”
老太婆祭司从轿子里看着四处喝醉了、乱吐不止的人群,嫌恶的皱了眉头。
“要是女人也不想养的呢?”
医生小心翼翼的问,他还在想那个未生出来的孩子。
“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太婆专横的说。
说完,她的眼睛暗淡了一下。
等到了神庙,老太婆的服侍祭司,替女主人解释说:
“如果女方也不想生那个孩子,会想尽办法落胎。如果实在落不了胎儿,一定要生出来,也会生出来、就丢给野狗吃。”
医生的心觉得掉到了地上,这是他害怕的事情。
他唯有在心里向神明呼喊:
“神啊,不要让那个孩子被丢给野狗吃。求您让我知道这个孩子平安。只要您乐意,我愿意一辈子都照顾他。”
说完后,医生自己都笑了,神在哪里?谁又知道呢?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他顺着服侍女祭司的指引,找到了庙妓们待产和养胎的地方。
居然没有小孩子的哭声。
“怎么这么安静?”
“奥,这里的都是死了孩子,或者孩子还没有生出来的人待的地方。”
说着,服侍祭司看看一个撕扯头发的疯女人:“阿莉莉,我跟你说了几次了,你才生完孩子就坐在石头板上要落下毛病的。”
接着,她扭头看见了另外一个:“末歌儿,你早上又出去找事了,是吧?”
一路上,女祭司吆喝着每个人的名字,叫她们安分。
“您很熟悉她们啊?知道每个人的名字。”
“当然了,我知道每个亚述城庙妓的事情,不分年龄和出身。”
医生的心忽然加快跳动了:
“那么您知道有个怀孕怀了很久,却生不出来,而且还一边怀孕一边去招惹神殿士兵的、褐色头发褐色眼睛的姑娘吗?”
女祭司回过脸,把嘴张得大大的:
“您为何问她呢?”
“我替她看过诊,想知道她是否顺利产下婴儿了?”医生实话实说。
女祭司垂下她那极其淡的蓝眼睛,却不再回答医生,只顾自顾自的的走。
到了生下死胎的女人那里,女祭司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把死胎抢过来,完全不理女人的哀嚎。她把死婴塞给医生,把他连人带死孩子一起、轰出了神庙。
死婴被鳄鱼撕烂了后,光头神官让捞了一只脚,交给王的鳄鱼奴检查。之后又装进盒子里、送还给了老太婆祭司。
依旧,医生没有收到他关心的孩子的下落。
那个大家以为必要死了的孩子,却活了下来,虽然有伤口疼,却不妨碍他伸胳膊伸腿。
每一次,他碰到医生的时候,都能叫医生心里、有一种、他这个老头子也活着的感觉。
小小的、轻微的体温。
看着亚哈谢手忙脚乱的、想把小孩包进一块布里,医生感到一丝小小的幸福。
他倚着廊柱,在遇到待产的疯女人闲晃的地方,看着小孩子跟亚哈谢挣扎。
“你真是自讨苦吃。”
医生像是嘲笑亚哈谢,又好像是嘲笑自己。
“我---我觉得现在至少我也能给一个人幸福了。”
亚哈谢满心看着这个孩子,好像那是他的快乐和生命一般。
“好吧,他或者该有个名字了?”医生叹了一口气。
“他有名字。”
伊玛目大神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像只笑吟吟的鳄鱼,咧开嘴。
“……”
抱住婴儿的亚哈谢和医生,都奇怪的看着大神官。
“他叫尼布,是萨尔贡王朝的末代王。王在登基时把他抱住腿上,亲口宣布说这是他孪生弟弟的养子,是亚述未来王位继承人。”
说完,大神官站起来走、到亚哈谢身边,想把小孩接过来,却被亚哈谢拒绝了。
“我要是你,就把这个孩子丢在荒野里,奴隶。将来多少人会因为他而死?!在你断气以先,就会先闻见你自己腐烂的气味。”
大神官继续笑眯眯的:
“说来也是可惜了,要知道死亡使者都喜欢你的噩梦。要知道即使你做尽了好事,也挽救不了你们本家以色列王族男性后裔、被诅咒的命运。”
大神官这话,说的让亚哈谢脸色发白。
说完,大神官又像开玩笑又像认真的看看婴孩说:
“或者他将来可以告诉我们,谁的神才是至高的?”
伊玛目大神官通灵,可以占卜未来,又可以搅乱别人的梦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医生不明白,大神官为何还要挑战一个、因为服侍的神庙香火不行、不得不到这里来打零工的奴隶。
“他会的。非常感谢您一直的照顾,我家主人让我做到这个月底,就带尼布回落霞溪的神庙了。”
亚哈谢却没有什么不安,他腼腆的接受了大神官的挑战,和他给孩子的名字。
看亚哈谢瘸着腿,背着一只筐子,把尼布放在里面,离开神庙,医生心里有着酸痛。
从疯女人开始,他觉得自己的心肠越来越软了,小孩子们开始也牵动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活着。
可是这事不是想想都可笑吗?自己当然是活着的了。
医生决心离开伊玛目神庙,回埃及西奈的家去。
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却一直跟着亚哈谢和筐子走。
马上就要出城了,是他必须跟亚哈谢和孩子分开的时候了。医生左右踯躅,他向虚空祷告的话当然没有回应,但是他却希望、自己有个办法决定一下、往哪里去。
“神啊,您为何不回答我?您到底在不在啊?你马上回答我的话,我就知道你在了。”
忽然,他看见一个女祭司,穿着红色的祭司袍子,跑到了亚哈谢前面。
这正是那个领着医生、去找死婴的老女人。
她不知道跟亚哈谢说了什么,就把孩子从筐子里抱了出来,在自己的怀里左滚右滚,让那个孩子嘎嘎的笑起来。
就这个档口,另外一个女祭司也过来了,她先看见了医生。
“医生大人?您这是要哪里去啊?”
“我---”
还没有等医生回答,女祭司说:“您是想跟着他们走吧?”
她说着指了指亚哈谢和小孩子。
“不是,我其实…”
“是吗?我以为是呢。您照顾那个孩子这么久了。”
“其实也不是很久。”
“谁说的,您从他没有出生起就照顾他,一直到现在呢!”女祭司认真的说。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话。”
“您不是问我们,那个疯子似的、陀着大肚子还胡来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孩子吗?喏,就是那个您亲自救回来的孩子啊!”
女祭司看着医生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女人是巴比伦送来的人质,说是巴比伦王的侧妃和米迪亚公主,叫做西塔。王登基的时候召见所有的俘虏,所以她就把孩子、生在王的王座前了。”
医生手里的水囊忽然掉在地上,他听见了神对他的答复。
等女祭司们逗完小孩,医生就跟着亚哈谢和小孩一起去了落霞溪。
没有地的老神官,不得不帮他把小土丘的山洞改装成家,一个自己过了好些年平安日子的家。
现在,山洞医生看看日光,真希望日子还能回到过去。
虽然他到现在,也怀疑神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心里,他早就觉得尼布成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不亲眼看见尼布醒来或者断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巴比伦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