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整个人越来越往水面下走,就是不肯站起来。
王丽不懂发生了什么,她跑过去,伸出手,要抓住就在眼前的表妹。脚下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黏住了她。接着,那股力量越来越大,开始把她向下吸。
黄色的河水,很快就漫过了王丽的小脸。
她闭住眼睛和嘴巴,把头使劲力气向上顶,手也死死拖住表妹的后背裙子。可是,平时细胳膊细腿的表妹还是太沉了。她怎么也拉不动。最后,她自己的两条大腿,也陷在泥巴里,拔不出来。
能看见的范围里,也一个旁人都没有。
“呜呜呜……”
王丽第一次害怕死亡了,不是怕自己死了,而是怕表妹死了,妈妈要怎么和姑姑交代。她总是和年幼的王丽说,某某小朋友打架,害得家长被判刑的故事。
就在水再一次没过王丽的鼻子时,她忽然听到,一个年轻男人在河水里叫她:
“你记得,我告诉你怎么祷告吗?”
王丽傻了,因为除了那人不是她爸爸、她班主任,或者任何一个她熟悉的男人外,他说的话,还不是她能听懂的本地话,或者任何一种普通话。
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于是张大嘴,深吸一口气,还喝了半口河水进来,满嘴都是腥臭的河蚌味道:“我父的神啊,我父的神啊!”
说得同样不是中文,而是林牧师祷告时,她喊出的那种打毛衣文。
后来,表妹被拉了上来,她也得救了。
等表妹哭够,两个小孩,就一身泥巴,从空无一人的河滩上,把自行车扶起来,骑回家去了。到家后,她就把自己的泥巴衣服洗了。
她父母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么大的事。
王丽始终不知道,是谁救了她们俩。表妹更装不记得这事。
只是,从那以后,姑姑总叫她去住,反倒是原先最喜欢的大伯家哥哥,和叔叔家的弟弟,都被放后面了。
后来,表妹要去英国读大学时,姑父嫌贵,怎么都不肯出王丽的学费、生活费。
“一年就十几万,还要读至少……三年呢!他们一个月工资加起来才7000,不吃不喝,得还多少年啊?!”
(英国本科是三年制。)
可,姑姑翻着电脑上的公司账,偏装听不到。出发的那天,还是坚决把她也给送上了飞机。
出关闸口前,姑父黑着张脸,抱着两个胳膊。王丽的爸爸也假装看不见妹夫。只有王丽的妈妈一直在一边讨好地对着表妹和姑姑笑:
“王丽出去了,可得照顾好妹妹,别辜负了你姑父姑姑的大恩啊!”
弄得表妹在飞机前座还大声说:“人家都靠爸,还有人靠姑的!脸皮XX地厚。”
想想这些年来的各种不容易,王丽坐在副驾驶上,垂下脑袋,不出声了。
等石总带着罗总一行人,跟传说中的合伙人阮女士见面,王丽才清楚地知道“照骗”是什么意思。
原来,宣传册上的越南女首富,是个画着浓妆,却努力保持着苗条身材的五十岁大姐。皮肤依然发光,却一看就是过度美容后的夕阳残照。
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女,但是眉目之间,颇有些黑店老板孙二娘的狠劲。
两边谈得不错。
阮女士答应,尽快开始江边高级住宅项目。等石总、阮女士和罗总三方草签了意向书后,王丽负责收齐所有文件,准备带回香港去。
这时,邓总的朋友,那个被西贡嗲女吊膀子的假香港人大刘,不断瞄自己和文件包。
邓总走过来,大声吩咐:“王丽,你先把文件给刘先生吧?”
一边的罗总一脸不悦,可就是不出声。
“领导,好的。”王丽急中生智,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带着文件袋和电话,出了阮女士和他们吃饭的饭店。
但是,总得回去啊?
王丽发现,从饭店门口,就能很清楚地看见自己住的酒店。显然刚才开了一圈车,不过是上立交桥,兜了一圈风。
于是,她掉头就往酒店跑。
跑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务中心复印了两份。一份装在文件袋里,一份装在大信封里,原件摆在自己房间的保险箱里。
然后,她又急急忙忙跑回吃饭的地方。
包场的大厅里,一条很长的桌子边,大家都在谈笑风生。好在吃的,是越南传统定食叶子餐,一人一份,所以王丽还有的吃。
她坐下喘了口气,刚拿起东西吃,邓总就又从长桌的另一边,扭头嘱咐她:
“王丽,你把文件给刘先生拿着。”
“领导,好的。”王丽低头继续吃。
于是,假香港人大刘站起来,走到王丽身后,一把把文件从王丽的手边,抽了过来。
罗总皱了皱眉头,故意去和别人说话。廉总低着头,假装旁听罗总聊天。邓总笑着、跟石总助理小赵总的秘书小宋闲话家常。
大刘打开文件袋,往里瞄了一眼,满意的咂了下嘴。然后,他就一边剔牙,一边跟阮女士助理的一名助理,叫杨洋的,闲话起来。
怎么看,王丽都觉得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就在她观察大刘的时候,她发现,石总在经意不经意地观察自己。
早在罗总带着王丽来拜访之前,石总在美国的合伙人就隐晦地分享给他一个秘密:五角大楼开始怀疑他们在商业上的掮客老丹尼斯了。
“肖茨中将抱着一定善意。不过,小威廉那边的宙-杰克逊,他也要去越南了。”
这意思是,越南的口袋必须开始扎紧。
石总对着电话屏幕,点燃了一根上好的哈瓦那雪茄。看着浅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他望向大办公室南墙上的浮雕,又愣了一会,就岔到了第二个话题:
“梅纳赫姆,你到江川的寻亲,搞得有眉目了?”
对方哈哈大笑:“早结束了,你也知道结果呀?”
听石总没有马上回答,他笑嘻嘻地,用极低且浑浊的英语,引用《塔木德》箴言说:“不必提防一个公开散布邪恶的人,也不必提防一个真正虔诚的人。”
这话弄得老石也咧开嘴。他当然记得,这句箴言之后的那句重点。于是,他叫助理去找多恩少校,叫他们“顺便”把Peter陈和白包子商人也带来。
两个人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很快,丹尼斯的管家查理-徐就假装是为了陪两位公子,来到了香港。
从王丽把熊公子他们送回飞鹅山别墅后,两个年轻的男孩一直不太想离开自己的房间。
其中,小个的熊孩子还很介意,丹尼斯为什么要安排查理-徐来护送他们。而且,这家伙来了,就没露出要走的意思。
不过已经有几天,他没在监控里看见徐管家了,就忍不住好奇。这天,反正也吃不下午饭,他就拉着熊公子跑到别墅的顶楼北边走廊,闯进了管家徐的房间。
屋里虽然没有开灯,但是北屋的冷光很足。
他们在深红色地毯上,看见一只一米高,一米宽,一米二长的乌木雕花大箱子。
箱子盖上刻着一只孔雀。它张着嘴,上半身是采用了圆雕方法,刻成个开箱子用的立式把手。翅膀和尾羽,则以镂空花的办法,覆盖了整个箱子的表面。
熊公子接受了博物馆的教训,站在朋友身后,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他不在,走吧?”
“什么味啊?”熊孩子穿着睡觉穿的白色卫衣和白色拖鞋。他弯下腰,想仔细看看乌木箱子的花纹,却被味道熏到了。
他刚要伸手去摸,就听见箱子里发出一个很闷的男声:
“别动!”
接着,箱子盖上的乌木孔雀就发出了“咔咔”两声,闭上了嘴巴。然后,箱子盖缓缓打开,里面坐起一个细瘦的身影,身上披着一件类似喇嘛袈裟的红布。
那人正是丹尼斯先生的管家查理-徐。
他之所以专门把自己购买的凶宅推荐给王丽,就是想看看,上一次躲过红屋子的王丽,是不是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但是,他从事魔鬼研究,知道:故意把无辜的人送进凶宅,如果那人没事,自己就会被反噬。
而且那样厉害的凶宅一旦反噬,几只小鸟不足以救命。所以,他专门从印尼巫师手里买来这口乌木箱子。
乌木箱子设了12个分身,可以将反噬力量引导出去。
现在乌木箱子上刻着的孔雀闭上了嘴,说明反噬的力量终于消散了。至于有几条人命无辜搭上,已经不能引起徐管家的良心不安了。
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看见熊孩子不高兴地阴沉下脸,管家也不为所动:“这是印尼一位大巫师用了好多年的法器,会有一股味道。”
管家从箱子里伸出一条胳膊,拍拍熊孩子的肩膀,示意他别把脸、贴在乌木箱上刻的花纹上。
“你花多少钱,买了这个破东西啊?”熊公子看看管家这么宝贵这个乌木箱子,嘲笑问。
管家却望着他还有些乌青的脸色,悠悠地说:“您从纽约回来以后好多了。”
这话立即让两个年轻人都一抖。他们俩又想起了那个博物馆惊魂夜,马上老实了一些。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未知的。跟它们比起来,权势和钱财都只能算浮云。比如这口箱子-……”管家说着,慢慢爬出箱子,然后翻身拿自己披着的红布,小心擦拭箱子里面。
“唉?那你买过什么特别厉害的,又很便宜的东西吗?”熊孩子还想抬杠。
“我买过一处旧公寓,非常厉害,当时几乎没有花什么钱。”
“有这样的事情?”最喜欢买各种不动产的熊公子也皱起眉头。他穿着铁灰色的卫衣,看起来整个线条都拉长了,好像是他软萌朋友的一倍半高。
“是啊,那个时候我研究才开始。”
管家把眼睛从箱子转到红布上,好像在辨识上面的灰尘:“它原来的主人,只要我付6万港元的法定印花税。”
“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居然还花了6万港元!”熊孩子起哄说。
“呵呵,那个房子最厉害的是,它附赠了比你们在博物馆里遇到的更贪婪的东西。”
管家这样一说,两个熊娃都不出声了。
好半天,熊公子才喝了一声:“迷信!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
他还没有说完,不知道看见管家手里拿着什么,马上不出声了。
“好了,你们俩。出去玩一下吧?每天晚上一天黑就闷在家里,会叫人笑话的。”
管家仍旧家常的样子。
“……”熊孩子看看熊公子,熊公子看看管家,壮着胆子:“出去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们俩今晚还是打游戏!”
他一边说,一边想掏电话,结果却从口袋里哗啦出一只透明的小密封袋。
袋子口在卫衣裤子口袋里受了挤压,自己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滚出来,管家就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叫声:
“啊……啊……啊!谁……谁把这个拿到这里来的?”
地上安静地蹲着一只金色的小兔。仔细看,这是条项链的吊咀。
“啊?你别一惊一乍的。这是你的快递,不是没找着你吗?”熊公子还想伸手去捡起坠子,就被管家一把把手扒开了。
“快递?你说快递?快递来了几天了?”
管家死死地盯住熊公子的脸,一脸希望他说“就刚才”的样子。
“谁记得啊?有几天了吧?”熊公子想把手揣在口袋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忽然,熊孩子从他的右侧,站起来,就朝窗户冲去,好像要跳下楼去。
管家赶紧从背后一把抓住他的白帽子,把他拉得后腰都露了出来。查理-徐还一边大喊:“快出去,快出去!”
熊公子呆若木鸡。
徐管家也顾不上了,干脆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好容易才把他和熊孩子、从屋子里轰了出去。
在他们关上橡木门的一瞬间,刚才那口乌木箱子,发出一阵花香一样的味道,然后就像幻影一样粉碎了,只剩下一地的碎屑。
接着,楼下,不知道谁开始喊叫起来。
“啊……”
“嗷……”
声音渗人极了。
管家也不管,只是一味拖着两个熊孩子狂奔。刚冲出大宅门口,就听见有人“噗通”一声、从大宅的楼顶,跌到了房后花园的石头阶梯上。四肢已经扭曲了,还在黑红色的血泊里,舞动着。
“哎呀,有人自杀了。”大门外的保安急忙跑去看。
“傻子!”管家却只管发动一辆停在外面的白色特斯拉。
熊公子还想从后座上爬出车门:“你……你干什么呢?我们又没干什么!为什么要跑?我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这里是我家……”
但是,他旋即被管家的脸色吓住了。
“好啊,你可以下去。如果你敢的话……”
熊公子立即意识到什么,马上把手从车门上挪开了,不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