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楼楼下聚集的人群，看见好学生又向跳楼前进了一步，就哇哇大叫。口气里并非恐惧，而是好事者的帮闲和嗑瓜子看好戏的兴奋。

　　他们还不断向土黄色唐楼跟前推挤，逼得三个军装警察不得不拿身体，护住拉起的警戒黄线。

　　“好学生？”王丽只能轻轻呼唤舍友。

　　看看四周都是掉了墙漆，露着黑色大块霉斑的旧楼，还有地上连水泥都老化了的天台房顶，她真害怕，章雪晗屁股下面的那块凸起，也风化了。舍友再一使劲擦，就会变成小碎块，把她漏下去。

　　女孩白着面孔，回头看着王丽，眼里好像两个黑洞。

　　“看，小银子给你削了芒果？”王丽只好举举白色和橙色相间的保温饭盒。

　　“我不饿。”章雪晗眯起眼睛，似乎要放电射穿饭盒。

　　王丽吓得退了一步，看看旁边靠上来的便衣女警察。她和搭档一样，也穿着米色的长裤，白T，剪着个短短的黑头发。

　　女警察示意王丽继续说话。她只好硬着头皮壮起鼠胆：“咱们……回家聊聊，好不好？”

　　“我在这里没有家。”

　　“那么，回合租的宿舍？”

　　“你不用上班的吗？”章雪晗抬手擦擦眼角，又去看着唐楼的下面。

　　“我请了假……”

　　没等王丽说完，好学生把整个身体都转了过来，大喊起来：“你很伪善！”

　　穿着白T恤的年轻女警员，赶紧示意王丽退后。

　　但是，这话，瞬间让王丽有一种被刀插中胸口的痛楚：“我……什么？”

　　“你非常伪善！对每个人都摆出一份很关心的样子，哄Larry和Vincent！你比小银子还让人恶心！”

　　说着，好学生好像要跳下去，就听见一个更大的女声在后面喊：“我恶心？你怎么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呢！”

　　王丽回头一看，原本要去见大客户的小银子也杀过来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了，发心都鼓起一块。申字形脸上，除了黏上的头发，就是凶神恶煞的两只丹凤眼。

　　“别……别激动！”她旁边，还陪着姚明明。大个子女孩缩着手脚，细声细气的。

　　这话似乎进一步激怒了历史博士。她伸着黑西服袖子大骂：

　　“章雪晗，你X地自己追富二代，是谁叫你去的？告诉你，老娘今天不见X的大客户了，也要跟你倾掂数（讲清楚）。别在那里装英雄，有本事过来。”

　　说着，小银子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

　　“冷静！”便衣女警员的男搭档都跑出来，要阻止小银子。但是，她看上去实在太危险，只有姚明明敢冒死拉住她。

　　“是啊……我就是……呜呜呜！”好学生的眼泪完全流了出来。她猛地抱住自己头，大哭起来。

　　王丽趁机向前挪动了几步，她现在离着好学生比男便衣警员都近了。她又向前挪了挪，却被好学生发现了她的影子。

　　“你们都别过来，我没有救了。我退学了，我不能回头了！”

　　“我们……跟大学商量！”王丽哄她说。

　　“你当大学你家开的啊？”好学生举起她还没有撕完的书，朝王丽的脑袋砸去。

　　“章雪晗，看惯的你！没有王丽的话，你X的早扑街了!读书好了不起啊？我读完博士不是一样去卖保险嘛？！”

　　小银子又在后面，像拿着喇叭一样地大喊。

　　一瞬间，连男女警察都被她给震住了。

　　“呜呜呜……”好学生又捂住脸哭起来。

　　王丽看看小银子，明白了，她一个箭步窜上去，扯住了好学生转过来的一条小腿。

　　好学生还想挣扎，男警员也从一边扑上来。他个头大，胳膊长，跟王丽一起，死死地揽住了姑娘的后腰。

　　好学生就这样脱险了。

　　但，王丽却听见楼下传来叫倒好的声音。

　　她刚要搂着失去斗志的舍友走到安全地方，小银子就冲上来。她撕着好学生的左耳朵，把她从警员和王丽的手里拖出来，又朝楼顶边缘挪了两步：

　　“听见了？跳下去，就是给扑街仔准备的？！”

　　姚明明抢上来，抱住好学生，让她在自己肩膀上痛哭。

　　王丽赶紧向警员们道谢。

　　等她们把好学生带回宿舍，好学生仍然在抽泣。小银子还是一肚子的火，拿干瘪的手拍着旧饭桌：“想点嘛？（你想干什么？）”

　　“你别骂她了，她很惨！”姚明明只好袒护好学生。

　　“退学的事情怎么处理？”王丽扯扯小银子的胳膊，给她递了一杯温水，问。

　　小银子横了宜家青色陶瓷咖啡杯一眼，发狠地哼了一声：“我问了，说不能撤销退学申请，因为已经处理完了。”

　　她也是那家大学毕业的，又是博士，属于人地两熟。

　　“那怎么办？”

　　好学生也停了哭声，不动了。

　　“对了，我记得大学学生处长和校董，都是教会另一个堂的高层来着。”小银子拍着脑袋想。

　　“那么？”王丽赶紧追问，她看见好学生哭肿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希望和渴求。

　　“我去问问。”小银子急忙去里屋打电话去了。

　　姚明明被留下来暂时看住好学生。

　　然后，小银子领着王丽去找那家教会分堂的堂主任。可是，堂主任是个打一嘴官腔的火柴棍大爷，什么忙都不愿意帮。

　　“唉！”小银子只能坐在教会分堂冲马路的大门口，非常沮丧。

　　她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阴天照下来的冷光，狠狠地把A货皮包拍在地上：“还说是什么兄弟姊妹呢？帮忙问问都不愿意!”

　　王丽不意外。那个堂主任跟她家以前那个邻居十分相似，看起来是个人，其实是个小人。

　　可是怎么办呢？她们并不认识能说的上话的人。

　　王丽发愁地扭头看看分堂壮丽的六层大楼，和楼下宽阔的停车场。这时，一个清洁工正巧走过去，抱着一堆穿着红色绳子的旧海报。

　　王丽忽然看见，那上面也有人穿着火烈鸟红T恤。她一下想起了恩公但以理。他好像是姚明明和好学生大学的客座教授，又是个“能出入白宫”的有名教友。

　　或者他可以帮忙？

　　但是，王丽又担心这一刻，恩公可能飞了美国，也可能飞了迪拜，跟香港有时差，不见得能马上接电话阿？

　　她心一横，给恩公发了条微信求救。

　　王丽才把小米手机放回口袋，电话居然震动了。恩公回了微信，上面有个笑脸。

　　“我想请您帮忙联系一下城市大学的注册处。家里的一个姑娘一时糊涂，递了退学申请。”

　　“退学已经完成了吗？”恩公问。

　　王丽眼前一黑，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只有实说：“是的，大学不给撤回了。”

　　“她为什么要退学？”

　　“她失恋了。她一直专心学习，从没有恋爱过，打击太大了。”王丽开始编剧情。

　　“你说的是章雪晗姊妹吗？”恩公居然记得好学生的名字？！

　　“是的。”王丽赶紧回复。

　　好一会，恩公发来一段语音：“我下午正好有个学术讨论会，会见到校董和学生处的Dean。我会向他们解释，请为下午的见面祷告。”

　　王丽赶紧发了祷告的表情给恩公。

　　“他怎么说？”小银子也挤在一边问。

　　“但以理老师说，他会帮忙去问问。需要你来祷告。”

　　“太好了！”小银子的脸阴转晴了，她马上收拾了皮包，拔脚就跑。

　　“你这是？”王丽吓了一跳。

　　小银子却满不在乎地嚷嚷：“感谢主，我刚才就一直祷告！求主让我能赶上下午跟大客户见面。先走了。”

　　王丽蹲在教会门口，看着天空散开的阴云，只能发出一阵苦笑。她不知道，此时，一只长距离狙击枪正瞄准了小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