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临阵投敌,未必一定能咸鱼翻身。
等王丽的美国签证下来,再路过八人组坐过的地方时,已经人去楼空了。袁博士的小会议室改装办公室里,甚至恢复了原先的圆桌,还有五六张电脑椅子。把没窗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博士呢?‘们’他们几个呢?”
没有人回答。
博士支应出来的各项中介费用,也没有人理睬。
这可苦了财务部。老江湖财务忍不住大发脾气:“弄得这样,他就跑了?”
秘书李春小声安慰他:“不是他想走的。”
王丽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好学生借给她的另外一本书。
里面记载,波斯开国皇帝居鲁士二世是怎么因为预言,被外公、米迪亚国王阿斯提阿格斯追杀。后来又如何成了老爷子国王的心肝宝贝。
故事的结尾,居鲁士大帝以小股波斯军队夺了米迪亚的天下。虽然他慷慨收留外公,但糊涂的老国王却被外孙的大将,活活饿死在了荒野里。
虽然,眼前这一切,跟那个文笔枯燥、却细思极恐的故事,根本没任何相似性。
陪同陆总一起去美国旧金山、见大投资人的名单也出来了。分别是陆总的秘书赵曼、张总、张总的秘书李春和王丽。
临到出发前,李春的签证,被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给拒绝了。王丽被张总要求暂时留下来,帮李春重新申请签证。可是,领导们前脚刚走,她就收到一个不显示号码的电话。
“王,你在哪里?”张总在电话里非常焦躁。
“领导,我在公司。您叫我帮着李春重新做签证材料……”
“谁叫你的?”张总直接打断了她。“主席都在洛杉矶机场等你,你分不清轻重缓急?李春来不来都没有关系,你赶紧飞过来!”
张总“嗒”一声挂断了电话,只剩下气鼓鼓的王丽。
但是,吃人家一碗饭,哪有不受气的呢?!王丽只有赶紧打包,飞到了美国。她到的时候,正好是半夜。从机场的玻璃窗望出去,黑色里透着深蓝色,当然还有机场灯光的橙黄色。
王丽迷迷糊糊地跟着前面的一大群人,走到关口。
那里正竖着两大排、自动过关登记机器。银白色,好像一个个长腿的ATM机,从墙里走了出来。
每个旅客都低头办着自己的业务,虽然不时,会有几个中国游客用中文、问美国的入境处人员。然后,入境处人员又用英语、精准地回答这些普通话问题。
王丽长大了嘴。她很好奇,这两批人是如何做到鸡同鸭讲,但是又都正确的。
她打印出登记凭条,刚打算走,就被一个穿着土色制服,露着青瓜头皮的熊叔叔叫住了。
“小姐,你过来一下。”
王丽看看这个膀大腰圆的入境处官员,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熊叔叔和熊阿姨不由分说,把她和随身的行李箱一起拽到了关口后面的一道门。
“我们需要检查一下你!请把你的手机,和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这个篮子里。”
王丽才明白,自己进小黑屋。但是,她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因为她太困了,头脑一片发麻。她机械的把手机、钥匙、电脑,和零钱都放进了篮子里。
“还有你的外套和鞋子。”
王丽直愣愣地脱下外套和黑短靴,放进指定的塑料敞口盒子里。
“你还有随身的东西吗,比如戒指?”
“戒指?”王丽惊醒了。
她心里一阵紧张,不知道如何把左手上的指环摘下来。
但是,熊阿姨却过来,一把把她的左手拽过来,把两只吉鲁博也一起拔了下来。
“这个包里还有东西!”熊叔叔也从王丽的零钱荷包里、搜出了其他6枚指环,就是那些从哈利波特小店买的便宜货。
然后,俩个人拿着王丽的指环们出去了。
等王丽站的脚都麻了,熊叔叔和熊阿姨才回来。拿走的指环,只剩下了6枚。
“您刚才拿走了7只指环,现在怎么只有六只?”王丽抗辩着。
但是,却没有人给她一个字的回答。
又有个大个女人进来。她挺着两个篮球,头发卷得像八十年的挂历女郎,姿态则像个头头。她用手里的圆珠笔指着王丽说:
“小姐,你可以走了。如果你不走,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我的指环?”
“都在这里了,别找麻烦!”
大个女人又拿笔帽敲敲王丽的电脑包,暗示:她能叫王丽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三个人就头也不回的、把王丽一个人扔在屋里,自顾自的去了。
王丽有些气馁,她刚想把指环都倒回荷包里,就发现拿回来的六只戒指里,那只她一直戴在左手的小戒指还在。
只是,吉鲁博上次露出的一点脸庞,似乎更明显了。而另外一侧的那只吉鲁博,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王丽仔细对比了下,露出一点点脸的吉鲁博翅膀,似乎被挤掉了一些,露出一点点象牙色,好像是小市场卖的、包着金属膜的塑料件首饰断口。
“唉,毕竟还是个便宜货啊?”
王丽叹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不舍得扔掉、这个出现疲态的小家伙。她小心地把它放进口袋里。
等王丽垂头丧气的出了关口,就看见一个漂亮的金发美女,穿着件扎眼的大红外套,细长腿上穿着牛仔裤和短马丁靴,托着张牌子,上面写着:
“Wang Li”。
王丽不敢相信地走过去:
“请问您是来接XX公司的王丽的吗?”
“你就是吗?太好了。”金发女不由分说,就热情地拉过王丽的黑色行李箱、把王丽,还有她的破电脑包,都引到了停车场上一辆灰绿色的玛兹达上。
“要去的酒店比较远,在旧金山那边,得开8个小时。”
“奥,是公司请您来的吗?”王丽不知道是不是过于自卑,她还是不相信公司会打发人、开7-8个小时的专车、送她去旧金山。
“得快点了,不然你公司的人就要继续等了。”
金发女灿然地笑着,麻利地把行李箱和电脑包,都放到车后座上。
车前座开了一点暖气,在洛杉矶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格外舒服,再加上又有股沁人心脾的、微微甜香,王丽忍不住睡着了。
没一会儿,车也停在路边的紧急停车带上。
跟在后面的橘红色运货大卡车也停了下来。上面跳出来几个穿着便装的男女。他们动作矫健得好像豹子一样。“忽”的打开车门,把王丽从副驾驶座位上,搬了下来。
突然,王丽的电话在口袋里响了。金发美女就用三个指头把它夹了出来。看看上面闪动的微信头像,她低声笑起来:
“我也想买个这样的电话。才99美元!干嘛非得用黑莓?!现在谁还用这垃圾?!”
眼前显出的,却是她父亲煞有介事地看黑莓投资基金报表的模样。也因着她父母,叛逆的金发女孩本能地把黑莓手机跟道貌岸然的中上产阶级伪君子,联系在了一起。
而电话那头,小银子正坐在小客厅的饭桌边,皱着眉抿着嘴,心里叨念着跟王丽套近乎的词儿。
她想提醒王丽别忘了帮她去逛奥特莱斯,买她想要的那款特价蔻驰皮包。这样,等她再有机会去见客户时,人家至少不会瞄她一眼,露出奇怪而又鄙夷的微笑了。
为此,历史系博士还特别去翻了很多、王丽感兴趣的近东古代历史。
结果这一看,她自己倒放不下了。干脆把那本王丽藏在枕头底下的《古代近东史:约前3000年—前323年》,一个晚上就读完了。
然后,她更把作者米洛普博士的《伊辛早期的手工艺》、《古巴比伦乌尔的社会与企业》和《巴比伦的汉谟拉比王》等书,全借了来。
小银子这才发现,原来这位亚述学的泰斗,还是恩公但以理在耶鲁大学的前辈。她找自己的学长,弄来份耶鲁大学亚述学会的会志。
里面赫然列着但以理的名字。
就在博士幻想、哄骗王丽送她个蔻驰包的时候,舍友姚明明套着一件白色大T当睡衣,嘴里叼着根火腿肠,正想溜回自己的床。
她发现小银子的手边,第一次没放保险业资料,忍不住鼓囊了一句:
“怎么?不挣钱了?”
小银子推推黑色大眼镜框,把电话往桌上一丢:“挣大钱,要靠知识,靠大脑。”
“不是又要骗王丽吧?”姚明明瞧了她稀疏的发心一眼。
“屁孩快去睡觉!”
小银子的嗓子先是一哑,然后嚎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是为了要用知识换包包,还是她也被这些只在教会里了解过的古代近东历史迷住了。
所罗门王的指环如果真得存在,小银子搓着额头想,根据现在已有的文献,至少会被亚述人、自己人和巴比伦人洗劫走。
那么,照逻辑,指环要么只是童话故事,要么需要特别的咒语才能驱使所谓“72柱魔神”。
她去抄过资料,这72魔神的故事,最早出现在一本17世纪出现的、恶魔学文献Lemegeton(又译《所罗门的小钥匙》)中。
按里面的说法,《圣经》里犹大贤王所罗门,和恶魔之王贝利尔(又称为“路西法”)订立契约,得到了指挥所有恶魔的力量。作为回报,他死后,会把灵魂献给贝利尔。
而这些恶魔中,最为有力的,就是七十二位地狱王公。
后来,巴比伦人入侵。他们看到所罗门王封印恶魔的瓶子,误以为是宝物,便打开瓶子,将这些恶魔们释放到了人世间。
怎么听,这故事,都是对“潘多拉打开魔盒”传说的拙劣模仿。
想到这里,小银子打了个冷战:要是指导她论文的经济学史教授们知道她半夜不睡地去捣鼓这些,一定会哈哈大笑。
顺带着,她还想起送她回家的张大姨,不,按照教会的说法,应该叫“张姐妹”。
于是,小银子在微信上给王丽,发了两张蔻驰特价款包的照片:“帮问问价格。”
不过这时,王丽完全不知道。
她又开始在梦里游荡了。她先是如同往常那样,挣脱了一双细白手和金褐色的长发。它们包被住自己,就好像一只茧子,还散发着泥土烘干和新鲜青草被割断的味道,以及一股药香。
然后她好像是光着脚,跑进了一处由各色强光织出的网状世界,又好像是座森林。
每一脚下去,冷冰的黑色地面就会亮起莹绿色的软光,直到那一大群留着长发的男女包围了自己。
他们先是对她欢呼,然后又朝她扔石头:
“疯子。”
她想躲开,却动弹不得。
就在王丽紧张地要尿出来时,她隐约看见一个大汉的黑影,正对着自己,举着一个剪影看起来,像现代注射器的东西。
这一部分,并不是真的梦境。
一个穿着翻皮短夹克的爱尔兰裔的红发大个儿,戴着手术用的白乳胶手套,拿着抽血用的针管,正从王丽的右手上采血。
另一个男人则把哈利波特小店指环,从荷包里搜出来,塞进一只透明袋子里。
红头发小心地把血样,跟透明小袋子里的指环混在一起,塞到一只砖头大的铅灰色金属箱里,提到巨型卡车封起来的后车斗里。
那里已经被改装成一个标准实验室。
架子上依次摆着大大小小、带着各种屏幕的金属仪器,还有高精度功率分析仪和穿透式电子显微鏡这些常见的设备。
一阵鼓捣后,只有电子显微镜下,指环现出了一点点荧光。
几个人都非常期待,但是足足又等了十分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不是!”
采血的大个儿,把指环取出来,小心地用软纸抹干净,然后连同荷包,放回了王丽的旅行箱子外侧的袋子里,又示意金发女把王丽再搜搜身。
很快,口袋里掉色的吉鲁博指环也给摸了出来。
金发女郎用手电仔细照了照,递给红头发:
“肯定不是,这像个塑料小玩意。”
红发大汉并不放过,他照样操作了一番。可惜,这回连点荧光都没有了。
一群人都叹了气。
“或者,马可就拽着她当挡箭牌而已。想想A小队的人全死了,就他正好提前几天请假回家!”
“你是说,当初炸死突击雪鸮A小队维克多中尉和其他人的内鬼里,也有他?”
“不可能!他爹跟我爸一个帐篷四年。他舅舅也是老兵!”
负责采血的大个儿叫停了打嘴仗的同事们:
“这姑娘的基因报告,跟我们找到的资料对比……是有着高度联系的。我们应该没有找错人。”
他盯着王丽蜷在地上,还是不愿意放弃。
“得了,我猜,她家的近亲也都符合条件!我们在她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金发女碧绿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她心里,对王丽,涌起股莫名的同情。
“黛比,你不是吸了大麻吧?”红发大汉也意识到她的躁动,故意挑逗她说。
眼看众人要把王丽,还有她的便宜指环,重新送回车上,身后有个低沉的男音叫了一声: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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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述学(Assyriology)是对古代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研究的统称,与埃及学、赫梯学、伊朗学、犹太学构成东方学的主要内容。主要关注从约公元前3000年文明肇兴,至前539年波斯帝国最终统治两河流域,期间2000余年先后兴起的苏美尔、阿卡德、巴比伦、亚述、米底、埃兰、胡里等文明(族群),涵盖历史、考古、宗教、神话、艺术等多方面的综合研究。由于亚述帝国是其中势力最大、留存的影响和文物最多者,因此以“亚述学”作为古代两河流域研究的统称。(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