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病人。”
对方仍旧没有拿下他罩头的帽子。
“是啊,是个拿了狮子朋友东西的人,而且还是沾了他血的人。”
医生替他继续补充。
“我有你主君的手环,但是我没有伤害过他,所以没有沾他的血。”
对方拿下了他的斗篷帽子,露出了他英俊的脸。
来者正是雇佣军头子撒以马那。
他掏出了尼布的手环。
狮子开始发出了呼呼的声音,它胆小而温和的样子消失了。骤然,它似乎露出了要吃下撒以马那的表情。
“您真是非常勇敢。”
医生不知道是在夸奖撒以马,那还是那头忽然变勇敢了的狮子。
他把手按在狮子的头上,让它暂时安静了下来。
“您的主君说,如果我能把这个手环送到您这里来,您可以帮我治疗牙齿。”他露了下他全黑的牙。
“口信呢?”
“他说,您也有失算的时候。”撒以马那笑着说。
“他还年轻,您说我失算了吗?”
医生打开了他放在另外一处的药箱子,然后,他打开了洞灯的一道木头天窗。
立即,充足的光线射了进来,让狮子眯起了眼睛。
这个原本看不见十步以外的洞穴忽然变亮了。
撒以马那看见,自己背后的墙前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骨头和人的头骨。医生的身后放着很多动物的皮和骨头,还有一些奇怪的植物。
医生左手侧、正在天窗下面,是一张宽大的石头台子,放下两三个人平躺着都没有问题。
“您的主人被送到亚述王弟那里去了。这是我可以为您做到最大程度的事情。”
撒以马那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送到亚述人那里去,这主意是谁出的呢?”
医生示意撒以马那躺上那张石台子。
这叫这个雇佣兵头子有些不太安心了。
他有些踯躅,好半天才躺上去说:“您主君自己的愿望。”
医生笑了笑:“您说我失算了吗?”
他说着,拿一些花草烟熏了几下病人的嘴。
撒以马那有些口齿不清的说:“您看看就好了,我不想拔牙---”
他还没有说完,就一下子翻出了白眼,昏了过去。
胖大臣急忙从里面跑出来,抄起医生磨药的石臼子、就想朝撒以马那砸过去:
“畜生!”
“大人,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呀?”
医生挡住了他:“我跟您说什么来着?我的主君不是个傻瓜。您现在杀了他对您没有益处,留着他对您才有益处。”
“为什么?”阿萨加百利暂时放下了石臼子说。
“我听说,接受王这单生意的人,是这个人的、一个非常聪明的副头领。您说,如果他死了,谁会是新雇佣军头领呢?”
医生微笑着说,好像根本不是在说尼布的事情一般。
他用长柄银镊子,用浸了药汁子的亚麻布搓洗撒以马那的牙齿,并不断试着哪颗牙齿完全烂了根,可以摇晃下来。
有趣的是,这些牙都很结实。
医生开始检查起这个强壮的雇佣军头子其他的部位。
“阿萨大人,把那盒---画着甲虫的药给我。”
他顺便把胖大臣当成了他的药童。
“----”阿萨加百利还是有些不甘心,有些愤愤地把药匣子拿了过来。
“大人啊,您得耐心一些。这样您亚述的苹果才能长出来、运到埃及和希腊去。”
医生戏谑的安慰他。
很快,尼布因为军队鼓噪而“被杀”的消息,传到了朝廷里。
王和王后各怀鬼胎的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那波王子忽然又恢复了他王太子的地位,只是他打心底里厌恶这背后的原因,因为这不吝说他因为无能、无法战胜小自己好几岁的同名弟弟,才需要父亲想出这样龌龊的诡计、来算计那个远没有成年的孩子。
打心底里,他很想憎恨尼布,可是他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憎恨他:
尼布并没有做过任何事情,除了他是个有些天真、学过一点神官们都得学的知识、在巴比伦举目无亲外。
“王太子暂时不会离开京城,他应该----”
他忽然听见他的师傅耶鲁巴伯、在向父亲建言他的将来,虽然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尼布死了。
但这位祭司兼宫廷教师,就这样确定自己同名的小兄弟死了。
自己又莫名其妙的变成王太子了……
这让那波王子非常屈辱,他冲口打断了耶鲁巴伯,:
“大人,我并非王太子了,您忘记王后的儿子,我高贵的兄弟尼布是王太子---”
但是他的父王也打断了他:
“那个孩子没有资格成为王太子,他连自己的士兵都无法统管,才出城几天,就发生了兵变!让国家损兵折将。我国怎么去讨伐尼尼微?”
王太子有些怯懦,他不敢还嘴,但是他的心却翻滚着。
“陛下!”
王后这时插嘴进来:
“公主的病情越来越重了,怕是等不到一个新婚姻了。”
“那么就按照王太子的寡妇的规制来举殡!”
王大声说,他觉得尼布死了以后,自己又活过来了,又有活力了。
“王太子的寡妇?”
大臣们在下面窃窃私语,如果尼布不是王太子,那么公主又怎么能成为王太子的寡妇呢?
难道王要先处死那波王子吗?
王也想到了这一层,也陷入了沉默中。
他不能得罪米迪亚人,不能拒绝这场婚礼,他只是没想到撒以马那他们、会这么快成功,自己只是没有算好时间而已。
想了半天,他看看自己的大儿子:
“既然尼布死了,得再找个皇子跟公主结婚。那波是我的长子---不适于跟弟弟的寡妇结婚,不如王后就收养第十八皇子托里亚?”
他到底是个篡位的军人,并非很清楚宫中用于权术的礼教。
王后微笑着,不置一词。
神官们纷纷站出来,表示不赞成这样仓促的举动,一个非常明显的原因:
托里亚皇子的母亲并非王后的妹妹们,身份不如米迪亚王妃们生的儿子,不应该越过王长子成为王后新的养子,更何况王太子尼布的尸骨还没有寻回,首要的事情是要先完成他的葬礼。
接着不同的神官,又因如何举行葬礼争吵了起来。
王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开了,他越想越恼火:
尼布已经不在这里了,为何自己还要活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的阴影下面。
于是无可奈何中,他说:“那么王后就收养那波王子为----”
他还没有说完,王太后就把酒杯扔在了地上。
“不可,不可!我儿,那波王子-----不是神官,怎么能跟一个快死了的公主结婚呢?她就要死了呀?太不祥了----”
王太后是个老妇,比其他人更像个彻彻底底的迦勒底人,满脑子都是各种迷信的诅咒。
跟侧妃们一起的安达尔王妃,那波王子的母亲,也站起来,跑到王的脚前痛哭起来。
就在四处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王后盯住了大臣中一个身材中等,已经过了中年,却修剪着非常整齐的头发和短胡须的男人。
这个男人正是阿萨加百利的族兄涅米达特。
涅米达特不出声的出列:
“陛下,小臣听说王太子并没有死,他现在在亚述而已。”
这话立即像春天的雨露,迅速滋润了朝中人的心。
巴比伦王忽然也觉得,这个时候、尼布还是没有死比较好。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那样,抬起身子来。
王太后和安达尔王妃也都止住了哭声。
“王太子还活着,可是在亚述,那么怎么才能跟公主完婚呢?”
又有一个大臣出来问。
巴比伦王跟耶鲁巴伯交换个颜色,耶鲁巴伯出来回答这个大臣:
“我王本来就要征伐亚述,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彻底消灭可恶的亚述,居然敢绑架王太子!”
这个主意,简直是要逼亚述人非杀死尼布不可,但是又不见得能逼得他们马上动手。
这话正是应了巴比伦王的心意:
尼布非死不可,但要拖些时日。
王特意的看了一眼他那深不可测的妻子。
但是王后却面无表情,仍旧把手安静的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她好像一尊石像,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惊讶的跳起来,这让巴比伦王打心里觉得不舒服,这个女人不可驯服,更不用说让她来仰视自己、亲吻自己脚前的尘土了。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本来那波王子就要率领另外一千人、为前锋的。”
涅米达特大人温和的说:
“也是个适合的时机去救援他的兄弟。”
巴比伦王陷入了两难。
他也知道这个主意,这个率领1000人为前锋去讨伐亚述的想法,是多么荒唐。
但是,他怎么能在众人面前揭穿自己的小伎俩呢。
他只有颌首同意了。
为了让自己的长子万无一失,他下令为那波王子准备一支精锐,带足粮草,并带上他的师傅耶鲁巴伯为参谋。
大臣们谄笑着,交头接耳。如果当初尼布连他的狮子宠物都不能带,那么耶鲁巴伯可以为参谋、去辅佐他自己的主君吗?
巴比伦王却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讥笑。
“本王将亲率大军殿后,去攻灭亚述。召集军队。”
大臣们把手交叉着,放在他们宽大的袖子里,背后一脸冷笑。
一位处事如此不公的君主,本身就缺乏震慑力。旧贵族们和神官们,原本就从心里看不起巴比伦王出身微寒,现在对他的轻蔑更加明显了。
“怎么办呢?他天生并非王者,连一滴尊贵的血都没有。从前的王族不说,就说王后吧,是米迪亚王的嫡生女儿,是伟大的辛赫里那布王的嫡生孙女!”
这些所谓大巴比伦人,全然不顾“伟大的亚述先王辛赫里那布”,正是毁了巴比伦古城的大恶人,依旧崇拜他和他的儿子阿尔萨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