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明红着眼睛,冲过来,一下搂住她爸爸,痛哭起来。
“爸爸,爸爸!哇……”
这一幕哭得也藏在黑影里的马可,直接把桃红色、“熊猫订餐”的保温包背上,走了。他先是想起了过世十七年的父亲。
然后,他顺带想起刚到雪鸮连队报到的那个晚上。
因为刚到巴格达,他对沙漠气候不太适应,晚上10点半一下大力神运输机,就开始流鼻血。去厕所清理了三次,但是每次刚回报到中心接待处,鲜红的血就再一次滴到咖啡色短军靴上。
这时,明晃晃的大棚子里,连队部、负责迫击炮和突击武器的步兵排都已经走人了。同机来的新人也都分到了各自单位。
七张栗色桌子后,只剩下四个膀大腰圆的迷彩服男人。
看看马可两只泛白的手心,都是鼻血,C小队的福特-杰伊斯基少尉小麦色的脸,先是沉了下去。
D小队的亚达-布莱梅少尉挑挑浅金色的睫毛:
“孩子,你……狙击成绩怎么样?”
但是灰色的眼珠,似乎已经从马可的体型和动作上,看出他不是D小队的菜。
颧骨上有条明显刀疤的阿奇中尉,则摆弄着匕首。
最后,四个人中唯一的黑人过来了。看袖标,他也是位中尉。
马可进来的时候,他到一边打了个电话,然后又打开倚着的青漆立柜,取出个白盒子。等他再走近,马可发现那是一盒纸巾。上面还印着“救救儿童”基金会的红色logo。
这让新兵的两条大腿,都抽搐起来。两只白眼球小、黑眼珠大的眼睛也来回移动,敏感地看向四位排长。鼻血捂不住地不停滴答。
惊恐的表情似乎逗乐了B小队的阿奇中尉:
“‘救救孩子’!哈哈哈,今晚就到这里吧。”
看刀疤脸站起身,瘦脸的福特-杰伊斯基少尉也站了起来:“明天上午10点来连队部。”
接着,长着浅金色眉毛和睫毛的D小队头头,也慢慢站起来。他经过马可的时候,还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长官,长官……”马可连眼泪和鼻涕,都混着鼻血出来了。
他是好不容易才通过魔鬼13周,成功加入陆战队的。要是这样被赶走,他要怎么面对他母亲、弟弟妹妹和舅舅?下一份工作又在哪里?!
没等他哀求完,黑人中尉就把整盒纸巾都塞到他怀里,大声说:
“这是基金会赞助的,阿奇中尉自己还领了四大箱呢!”
虎虎但又不怎么精明的样子,跟刚才到处打抱不平的王丽,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马可背着桃红色送餐包,又停在了路边。他到现在还记得,黑人中尉说完这话,跟在阿奇身后、快走到门口的C小队头目杰伊斯基少尉扭过头,褐色的眼珠都快掉出眼眶了。
站在他和马可中间的D小队的队长,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阿奇中尉没回身,马可都能猜到,刀疤脸肯定恨得牙直痒痒。
末了,黑人中尉也拍拍马可的肩膀:“一会儿,彼得会给你一杯热巧克力。好好睡一觉。明天来队部,就说……找维克托中尉。就是我。”
马可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
第二天,姚爸爸走的时候,姚明明扒着电梯门,也哭得稀里哗啦。
王丽看见烧香老头老太太家,似乎偷偷打开了一条门缝。
等她再回头,木门门缝就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王丽到公司以后,许久没回家的小银子,忽然来了电话:“奥,姚明明回来了呀?”
不过,小银子很少没有事情来电话闲聊,所以王丽等着她说正经事情。
“我有个事情,还在想。所以……”小银子在电话那边似乎有些犹豫了:“如果有件事,自己心里过不去,该不该做呢?”
王丽没想到,小银子这样只认识孔方兄的人,一向只向钱看,也会有这样的烦恼!
“怎么说呢?”
“有个人要给他父母买保险⋯⋯我不知道怎么说。算了,回家的时候再跟你说吧!对了,Vincent也回来了,对不对?他有没给我捎东西回来?一会,要来个大客户,我……”
还没等小银子收线,财务总监走进了财务办公室。
自从大年初四进了一次警局,他很容易激动。只要听见跟财务有关系的同事打电话,都会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
王丽怕说不清楚,就赶紧把小米手机收进了抽屉。
“王丽,跟谁打电话呢?”财务总监快步走过来。他现在是惊弓之鸟了。
“我-……”王丽刚想否认,电话居然又响了。
“你们上班时间,如果接到任何跟财务有关的事情,都要先向我报告!”财务总监脸色很不好看。
“是的。”王丽刚挂掉电话,手机那边又打过来了。
“特别是你!如果是找罗总和董事的,必须先经过我!”
“好的。”
再次挂掉的手机,非常顽强地又响了起来。王丽只有尴尬的第三次按掉了电话。
等财务总监气哼哼的走了,她偷偷拿出一看,居然是同一个不认识号码的手机来电。她赶紧拨回去:“喂?”
“王丽,我听说了件事!”居然还是小银子。
“什么急事啊?领导过来了。你不是说要跟客户开会吗?你换了电话?”
“你听我说!我刚听见说:姚明明那个狗东西,欠了高利贷!”
“呃……”王丽漏了怯。
“你知道了?”
“我……”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说?!太不负责任了!你不知道放高利贷的都是黑社会吗?!”小银子尖细的声音,挖得王丽耳膜疼。
“我也是过年前人家来追债才知道,那个时候你不在家里,姚明明也回家过年去了。”
王丽想赶紧平息小银子的怒气。虽然她的第一个冲动是:凭啥怨我啊,你又不在!!!
“我客人回来了!今晚7点半开家庭会议。你别迟到。”
小银子“咔”一声挂了电话。
等晚上到家,宿舍小客厅里,气氛已经肃杀了。
“他爸!你说怎么办?”王丽才打开铁门,就被抱着两只胳膊的小银子叫住了。“她欠了多少钱,都不敢告诉我!”
偶然还有些不良的姚明明,不知道怎么给小银子收拾的,只敢在里屋藏着,小声嘟囔。
王丽看看小银子,心里为小银子不能去当老师感到可惜。
她原是个不怒自威的人,因为十分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真是个亲切的再好不能的,凶悍起来,就能让人充分领教一下、河东狮子是怎么一种可怕的存在。
哪怕她换上了俗气的枚红色绒绒居家服,套头衫的中心还缝着一只圆滚滚的卡通熊猫。
王丽真想告诉小银子:“我就是姚明明,也不敢跟你说啊。”
但是出了口,却是:“呃……我也不知道,追债的信上也没有写欠了多少。”
“你们俩,都是伪君子!我……我的事情,不……”
听见王丽回来了,里屋的姚明明又鼓起勇气了,想撒个泼。但是一看见小银子冲过去,就赶紧把里屋的门锁上,只敢哼哼。
“姚明明,我告诉你,今晚不交代,就不要想安生睡觉!Vincent告诉我来龙去脉了。还替你从老头老太婆那边、把你出的钱拿回来了!再不说实话,我们就真得看你死。你要是死,还拉上你父母!你说你个扑街,活着干什么?!”
说着,小银子抬脚就去踹门,被王丽拉住了。
万一踢坏了门,岂不是一笔开销?
“我……我怎么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姚明明在里屋哭,“我借了他们三万,可是他们非要我还十万……”
小银子的瞳孔肉眼看见地发大了半秒,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僵硬了。
她回到客厅沙发上,坐着想了半天,问王丽:
“他爸,你说姚明明爸爸给她留了两万三千人民币,是不是?”
“没有,2万2000多。”王丽想想那个信封和卷子说。
“Vincent从老头老太太那里、给她要回三万五来。我这个月发了个奖金,也能拿出一部分来。你也拿一部分,然后从她生活费慢慢扣吧。”
小银子这个好人做的,王丽觉得头疼。
姚明明的生活费,根本不够还的!
可是,她也知道,这事关姚明明的生死,她没有办法直接拒绝、大家都嘲笑贪财的小银子。她正想找点什么说辞,就听见小银子对着里屋的门一阵大吼:
“你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就只吃咸菜和鸡蛋!”
“奥……”姚明明哭兮兮地应承着,彻底变回了原来的伪金毛。
这么一来,王丽确实没有办法拒绝了。她唯有坐在客厅看着小银子拿主意。
摸摸扎在脑袋顶的头发团子,小银子扫扫王丽:“他爸,你就用汇丰转吧?咱俩是一个银行,可以及时到账。你转三万五给我。剩下的我拿。”
不愧是小银子,虽然只拿三万,听起来,却像是最义薄云天的那个。
“我这就给财务公司还钱。”
说着,她摸出电话,等看见王丽用电话号码转账的方式、给把钱过了户,就给名为财务公司、实际是高利贷的“大耳窿”,打了电话。
一番高难度的广东顺德话讨价还价后,小银子付了钱。
10点不到,事情就算大概了结了。
“你还不滚出来?”
又一声大吼,姚明明乖乖地从屋里爬出来了。
“X的,你整天玩嘢(闯祸)!这个月全部你洗碗和倒垃圾!敢干不利索,我不……”
说着,暴君施展九阴白骨爪,在姚明明的胳膊上留了个五指山钢印。
就在王丽以为、姚明明会不良少女上身的一刹那,伪金毛只是泪眼婆娑,小声嘀咕,外加嚎啕痛哭地走去厨房洗碗了。
小银子则站在她身后,继续指指点点。
王丽忽然明白为何姚明明这么害怕小银子,却不怕自己了。
等姚明明被赶着去倒垃圾,和负责去24小时便利超市买雪糕,王丽问小银子:“那帮人真的OK了吗?”
“人家求财,不傻。”
小银子检查了姚明明刷的碗,皱皱眉。
她不敢告诉王丽,姚明明闯祸,其中也有她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