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还在她的噩梦里，面对溺死和被鳄鱼群撕碎的双重威胁。

　　忽然，一道发着蒙蒙白光的东西，“噗通”一声，纵着刺破了红绿色混合出来的水面。她勉强伸出半支被咬烂了的左手，那白光，居然慢慢变出了熊孩子的长相。

　　“大妈，你的晚饭是不是要变宵夜了呀？”

　　王丽这才从床上翻了起来。

　　头顶上，好学生的木头床板还是木头，没有变成鳄鱼。空气里，已经弥漫出了米饭煮熟和红烧肉的香味。

　　然后，她看看杵在布帘子旁边的熊孩子，木吃吃地进到厨房。

　　才打开电饭锅的盖，就听见后面一串跑过来的脚步声。

　　熊孩子从她背后伸头过来：“你原来也会干活的啊？做个饭赶上人类登月了！我一直以为你们家就全靠保险妹子一个人呢。”

　　“保险妹子？”王丽忽然发现，熊孩子也是个喜欢给人起外号的，“那我的外号是什么？”

　　“当然是大妈了。还用考虑？”

　　说着，熊孩子挤开王丽，自己把白色、带着难看粉红花的塑料电饭锅，搬到饭桌上。

　　“大妈，拿碗！”

　　王丽看看他盯着米饭和肉的样子，知道：自己再不拿碗，外面的这只就会吃的、只剩一个锅胆给自己了。

　　“你真是出人意料，我起先以为你看不上我们家的饭呢！”

　　“你没听说过吗？人饿了什么都吃。”熊孩子也不示弱。

　　“最近都没有看见熊……Larry啊？”王丽想转移话题。

　　熊孩子听见了兄弟的花名、跟自己好像差不多，就托着碗问：“老张叫熊什么？”

　　“哈哈哈哈……吃饭吃饭！”王丽把筷子递给他。

　　才说着，就听见自己家的门铃响了。

　　王丽伸头去看猫眼，可因为外面的铁门上安了帘子看不见，她只有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高个。后面缩着的，能看出是回家过年的姚明明。她前面，站着个看起来跟她有几分像的大叔，约摸50-60岁的样子。

　　看衣着就知道是大陆来的，虽然有肚子，但是1.85的大个，还保持着不错的体型。他左手提着个明黄色海绵宝宝系列的大包，右手拖着一只28寸粉红色行李箱。背上也背得满满的。

　　男人看看王丽，也愣了一下，笑了：“奥，你是王丽吧？我是姚明明的爸爸。”

　　说着，他右手一伸，把背后藏着的给扯了出来。

　　“怎么不叫人？叫阿姨啊？”

　　姚爸爸看来是个老实人，他觉得王丽比女儿大不少，应该上调一个辈分。姚明明还是耷拉着头，不肯看人，也不肯说话。

　　屋里正吃东西的熊孩子，直接笑喷了，才引得她投来一瞥很是怨恨的眼神。

　　“这是？”姚爸爸没听说宿舍里还有男孩，问。

　　“他是……”

　　王丽刚要回答，就被熊孩子抢答了，“我是王丽的弟弟！”

　　“您快坐！”王丽赶紧给姚爸爸让了坐：“不用叫我阿姨，我最多是个姐姐，叔叔。”

　　熊孩子也很识相的抱着碗，换到了一边的宜家红塑料座位上。

　　“不忙不忙！”姚爸爸把行李都放下，看见王丽和熊孩子没有穿鞋，就也要脱鞋。

　　“没事没事，不用脱了。”王丽连忙客气谦让，就听见姚明明嘟囔了一句：

　　“脱了鞋，不是熏的人家没法吃饭吗？”

　　看来她开始恢复正常了。

　　姚爸爸又要急着下楼去买吃的，叫王丽喊着熊孩子拦下了。

　　四个人把家里冰箱里的东西正好吃个干净。

　　吃完饭，王丽拍拍熊孩子：“你早点回对面吧？”

　　“我……”熊孩子有些红脸。

　　“我给你个密码开锁用。”王丽拍拍他的胳膊，就把上次熊公子发的开门短信，又提醒给熊孩子看。

　　她曾试过他们的门，懒人们从没有改过密码，现在忘了也不出奇。

　　姚明明却咬着筷子，一脸要挤到他俩中间的表情。

　　熊孩子看了她一眼，就麻利地起来，道了“别”走人。

　　等他走了，姚爸爸才有些脸红的对王丽说：“我……我和她妈妈，听说你和另外一个姑娘、一直都很照顾明明。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姚爸爸就站身，对王丽深深鞠了一躬。弄得她脸都红了：

　　“叔叔，您太客气了，大家互相照顾的。”

　　“我……我知道，明明在香港惹了很多麻烦。但是她不上学不行啊！我和她妈妈商量了，把她给送回来，不能就这样荒在家里了。求你千万别把她撵走！我也知道她很能闯祸。可是……”

　　一边说，姚爸爸一边瞅了女儿一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没事的，她就是回家过了个年而已。我们怎么会撵她呢！”

　　“……”姚明明低头，又开始咬筷子。

　　“我……另外，想请你……您帮忙。我以后每月和她妈妈想把钱、汇到您户口上。”姚爸爸还换了称呼，眼巴巴地看着王丽：

　　“她人有点傻，不知道照顾自己。月月把钱花光，然后就去惹事生非！”

　　看样子，王丽猜着：姚爸爸虽然还不知道女儿欠高利贷、被拍裸照的事情，但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她心里忍不住发酸。

　　“我……我其实……”

　　“您千万别推辞！她自己现在太马虎了，我也知道给您添麻烦，可是我和她妈妈又不能放心她一个人！”

　　姚爸爸又站起来，从明黄色海绵宝宝袋子的最底下，掏出一只鼓鼓的牛皮纸老式信封。然后，两只手，放在桌子上。

　　信封侧口撑开着，露着里面发灰、但是又是粉红色的人民币纸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也挺糊涂的。虽然明明小，却一直很照顾我！”王丽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姚明明忽闪着睫毛，把筷子从嘴里抽出来。接着，两只手伸到桌子下面，都快把她屁股下面的凳子面、掰出痕了。

　　“明明，你去洗碗！别叫……姐姐忙了！”姚爸爸打发女儿干活：“我找个拖把，给你们擦擦地再走。”

　　“啊？叔叔，不用忙。您在香港订了酒店了？”王丽看看窗外、隔壁楼亮起的灯火，问。

　　“我明……明天就回去了。”姚爸爸背着手，声音听起来都尴尬，显然是没有预定房间的。

　　王丽记得小银子说过，姚明明家只是个小中产，属于勤勉肯干型的。现在既然把钱都花在女儿身上了，她猜，姚爸爸未必乐意负担香港的高额酒店费用。

　　就是满地蟑螂的小酒店，都要1000港元一晚上。

　　“舍友都不在，您不介意的话，就在沙发上上将就将就。”

　　“不……不方便吧？”姚爸爸看看王丽，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们晚上关上门就好了。”

　　“没……没事！”姚爸爸看看女儿黑着脸，又看看王丽和局促的四周，笑了笑。他最后拍拍女儿的脑袋瓜，就要匆忙出门。

　　王丽想去拦他，却在电梯口，被姚爸爸反手抓住了。一卷潮乎乎的纸张被塞到了王丽的手里。

　　“这是？”

　　王丽低头去看，发现这是厚厚一卷百元钞票，看来约有20几张的样子。

　　“我来，也没有给你们买东西。大家买点东西吃吧？”

　　姚爸爸鼻子尖上都是汗。

　　“不用的。”王丽想把钱退回去，却被跟过来的姚明明夺了过去，然后，依旧一副人在魂不在的模样。王丽就不敢走开，只能放姚爸爸走了。

　　等电梯门关闭，王丽才问姚明明：“你怎么打算？高利贷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

　　姚明明把那小卷人民币扔到沙发上，又看看饭桌上、爸爸留下的信封、口气冷冷的。

　　“你父母……”

　　“跟你说了，别管闲事！”

　　姚明明彻底变回了过年前的不良少女：“我以后不会住这里。生活费，你愿意给我也行，不给也随便！”

　　王丽真想给她一巴掌，但是姚明明红着眼睛，挺着腮帮子，看起来很是桀骜不驯，不像是一下能打醒。

　　“可以，那你跟你爸爸回吧。不拦你！”

　　王丽也红了脸，负气提着垃圾去扔。

　　可是越想越生气，走到防火门门口，她干脆退了回来，直接提着垃圾袋子，坐电梯，跑到楼下。

　　这才叫还藏在防火梯里的大个马可，也松了口气。他下了层楼，搭另外一部电梯，继续去追踪王丽。

　　在大厦之间的水泥硬化路面过道上，因为没有太多的街灯，很有些暗。王丽只能看见前后十米远。

　　也因为自己不能看的远了，她知道其他人也看不清自己。

　　于是，她把垃圾袋随手塞在了公共垃圾箱里。然后，就踢着路边的石子，大骂自己蠢，为啥要留下姚明明！

　　“反正都不可救药了嘛！”

　　忽然，王丽听见一个门卫大叔吆喝一句：“这里不能留宿，要睡觉另找地方！走！”

　　她在黑影里往门卫大叔喊的方向看，发现不远处的一栋楼下，有亮光的地方站着个有点眼熟的大个。他微微岣嵝着背，向前伸着脖子。

　　王丽从后面悄悄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姚爸爸。

　　他似乎刚从哪里刚站起来，还轻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然后，他就在月白的灯火下，不好意思地对着另外一边笑。

　　“不好意思，我只是……”

　　另外一边的灯下站着个瘦小的门卫大叔，平头，戴着个黑色方框大眼镜，好像个蛤蟆鼓着肚皮。

　　一听姚爸爸说普通话，也是大陆口音的门卫，语气立即更凶狠了，而且脏字出口：“大陆人，到处拉尿！”

　　姚爸爸看看比他矮了大半头的保安，默不作声地走开。

　　可人明明走了，门卫却忽然把嗓子拉高了八个音：“再不走，信不信，我打三条九报警拉你！”

　　说着，他还追到姚爸爸后面，就差没把鞋脱下来，扔过去。

　　王丽实在忍不住了。她从黑影里跳出来，迎面挡住门卫小老头大喝：“你报警做什么？他是我家的朋友。你报三条九，我就去物业投诉你！”

　　她把姚爸爸吓了一跳。

　　接着，后面又蹦出一个人，把她和姚爸爸都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