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文星轩就去了羁押犯罪嫌疑人的警察局。
当她踏进接待大厅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一个强壮的男警官。一身笔挺的警服和一丝不乱的发型,都在彰显着这位警官的旺盛精力。
“您好,记者小姐。”警官伸出大手礼节性地和她握了一下,他的指关节粗大而又棱角分明。文星轩能感受到他手上略微扎手的老茧。
那应该是常年据枪造成的吧。文星轩心想。
“我是负责此次案件的朱小川警官。”朱小川的声音很低沉温和,但不失威严。“很高兴您能来协助我们,但是我恐怕您不会得到什么比较有用的线索了。”
“为什么您不去找一个谈判专家...,或者心理学专家之类的?”文星轩好奇地问道。
“相信我,我们的警队中拥有对犯罪心理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和研究的专家,但都没法撬开他的嘴。”朱小川的话有些拗口,但文星轩愿意相信他没有在说大话。
走到审讯室门口,朱小川停了下来,转向文星轩说道:“事件的概况您应该已经略知一二了。实话说,他在我面对过的嫌疑人中,算是最顽固的那批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负隅顽抗。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哪怕零口供我们也可以定他的罪。但我还是想知道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文星轩点头示意理解,随即和朱小川走进了审讯室。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文星轩终于有机会一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嫌疑人的真容了。
他的名字叫王强,生得一副典型的体力工作者的形象。黝黑的肤色和粗糙的肤质都提示着他曾经从事大量户外高强度体力劳动。洗得浆白的夹克皱巴巴的,就像在一面干枯的墙上刷上一层劣质的油漆,随时要剥落似的。
文星轩疑惑地问身边的朱小川:“他是最近才到工地上做工的?在这之前他是务农的吗?”
朱小川有些惊讶:“没错,工地老板说他确实是最近才来的。他打的是短工,工钱日结。平日里他很少和别人交流,所以也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说话的口音也很混杂,有好几个地方方言的特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文星轩看了一眼双手铐着的王强说:“他的额头附近的肤色和其他地方没有差异,如果是长期在工地工作的话,应该会有一圈因为安全帽产生的色差。而且他的双手的老茧分布可能是长期持握农具产生的,而且因为没有手套的保护,加上汗水的浸润和太阳的暴晒,多少有点外翻。如果是长期在工地的,老茧多分布于手掌根部。”
“看不出来你的观察力这么敏锐。”朱小川开始有点佩服这位外来的女记者了。
文星轩面对警官的夸奖窘迫地绕了绕发梢说:“可能是职业习惯吧,我之前在基层和体力劳动者们打过很多交道,也采访过很多人。从泥瓦匠到塔吊司机,我都接触得挺多的。”
“要不以后到我们警队来当新闻发布人吧。”朱小川邀请。
“下次一定。”文星轩回答。
“对了,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吗?”
“他身上没有身份证,数据库里也没有他的记录。可能他的老家是某个尚未录入数据库的偏远地区吧。像是...某个山区的村落,或者镇甸之类的。”
好一个神秘的家伙。文星轩心想。
“你现在可以开始问问题了。”朱小川指示。
文星轩坐到王强面前,摆出职业笑容,发问道:“你好,请问你就是王强吗?”
“...”听到她的声音,王强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你别紧张,我是来帮助你的。我是一名记者,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和我说,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
“你有家人在身边吗?或者说你有什么挂念的人吗?”
“...”
“...”
“...”
文星轩收起了笔记本,朝朱小川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朱小川耸耸肩,表示同情。
正当文星轩站起身来,准备和审讯室告别下班的时候,一个幽灵般的,仿佛是在地狱的苦痛中挣扎的迷途生灵,所发出的悲鸣之声从背后传过来。
“...ue”
文星轩并没有听清这个词,但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好似堕入了九天寒窟,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被这可怖的声音刺入,沁入骨髓,随着血液流淌到身体的各个器官。
文星轩颤抖地转过身,鼓起勇气正视着那个声音的来源,正是坐在审讯椅上的王强。她用有些失控的语调请求他重复一遍自己的话语。
好像头颅上坠着万钧之力一样,王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勉力抬起头,让自己的视线和文星轩相接。他似乎要用尽余生所有的生命力,拼命地强迫自己张开嘴。
再一次地,文星轩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词,一个看似本不该出现在此,放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显得可憎,但却在当前情境下显得格外令人战栗的词。
这一次,她鼓膜的每一个细胞都听得很清楚。
“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