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节就这样结束了。
身边的夜游人纷纷摘下自己的面具,恢复普通人的身份,重新回归到了日常的生活。他们可能是老师,农夫,商人,医生……只有在这一夜的狂欢里,他们不用在意他人为自己贴上的标签,可以敞开胸襟像疯子一样与人群混在一起喝酒跳舞。
“小姑娘,我看你在这愣了半天,你手里的‘鲛泪’再不喝可就坏了。”说话的是一个笑嘻嘻的大叔。
陈褚循声望去便是一愣,这大叔看着竟然有些眼熟,正是刚刚突然插嘴告诉他们故事另一个结局的酒鬼。此时的酒鬼没有之前疯疯癫癫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清醒得很。
他莫约五十岁上下,与枯草般的头发呼应的褐色的眼睛干枯内陷。他原本留着一种中世纪时兴的胡子,但胡子长到后来已经没人打理,所以显得乱蓬蓬的,遮住了下半张脸。他的身上是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破败袍子,上面带着陈年的污渍。
“鲛泪?”陈褚看着手中刚刚兔子先生递给她的琉璃瓶子:“这是这酒的名字?”
“是啊,这可是用多少年积攒下来的千月髓经过一种特殊的手法酿制而成,因为它从开窖到饮用只有一晚的保质期,所以千金难求——小姑娘你要是不喝的话可以给我,别糟蹋了好东西。”言语里的充斥着一个酒鬼对酒的贪婪,好像再耽搁下去就要上手来抢了。
千金难求?
陈褚瞥向一边的兔子先生,后者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陈褚没有给酒鬼抢酒的机会,她用嘴叼开瓶塞,左手一扬,仰头将“鲛泪”一饮而尽。
她喝的虽快,却没有一滴从瓶子里漏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优美,不知已经重复过几百遍才能有这样的熟练。
“好酒!”她闭着眼睛品味着个中的滋味,脑中似乎在回忆着一夜的盛况。
寂静。
太阳终于露出了原貌,在这个极北的地方显得遥远而空旷。天空应和着波浪,天海相间的地方微微泛白闪烁着磷光,湛蓝色的世界一望无际。
“There’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万物皆有罅隙,那是光透过来的地方。)”酒鬼望着天边,突然用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陈褚的瞳孔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
“重新认识一下。”酒鬼好好整理了一下他看不出颜色的长袍,显得严肃又正式,然而这一幕映在他人眼里却显得啼笑皆非。他道:“我是伊利斯最好的诗人——你可以叫我诗人。”
“好的诗人,再见诗人。”陈褚拉上在一边搞不清状况的兔子先生,现在天亮了,尼摩船长应该已经到码头了,如果再不赶快回去很可能要挨鞭子的。
眼见二人即将走出他的视线,诗人一咬牙,突然大喊道:“等等!你刚刚一直反复念叨的那句话我知道!”
陈褚没有理他,继续向前走,朝阳将她和兔子先生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将诗人完全笼罩于其中。诗人的脸在阴影下的表情模糊不清,他继续道:“影归于夜,光阴倒转,神终将重新普照。”
“你听说过?”脚步停下,陈褚回过头看向他。虽然一个自称诗人的酒鬼说出这句话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对,”见陈褚不相信,诗人又补充道:“这句话是关于一个很大的秘密吧——小姑娘,你运气很好,我恰好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知道真相并且还活着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是黄金夫人号上的人吧,尼摩船长可不是经常靠岸,我最近正好想要出海,只要一个小小的床位和数不清的朗姆酒就够了,如果你我说了假话你可以随时从船上给我丢下去……”诗人又恢复了那副醉醺醺笑嘻嘻的模样,仿佛刚刚的认真只是她的错觉。
虽不知这人究竟是敌是友,跟着他们的目的也不甚清晰,但是为了自己半个月后的生死,一切和兔子先生的记忆有关的线索她都不能放过。
但是对于这个自称诗人的人,虽然看着没什么威胁,却还是轻易不能放松警惕——毕竟在黑暗里还隐藏着不少其它的捕猎者,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最后的宝藏。
“成交。”
之后的事情便轻松了,见成功赖上了陈褚,诗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开始在后面跟兔子先生一起不知嘀嘀咕咕些什么。
而这边的陈褚就头疼多了——她究竟要怎么对尼摩船长解释下了次船便多出来的两个人啊!
黄金夫人号的船长室十分宽敞,由一个主要的会客厅和旁边的卧室组成。防水的柏柚木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连着一扇漆黑木制的舱门,会客厅里除了铺着天鹅绒的桌椅外并没有太多繁复的内饰,红黑相间的壁纸甚至让人感觉有些压抑,只有舱门上面挂着一面漂亮的雕花铜镜,正对着椅背后明亮的舷窗。
“……你说,你不认识他们?”
“小爱丽丝,我们可是朋友啊,你怎么说不认识唔唔唔……”兔子先生不满地抗议道,随后被诗人捂住嘴拉走。
黄金夫人号宽敞的船长室里,尼摩船长扶着额头,冷冷地看着对面大言不惭说出小孩子都骗不过的理由的陈褚。
“报告船长,这次靠岸有很多水手下船,正好让他俩补上空缺。”陈褚这几个月来大致摸清了尼摩船长的性格,他并不关心自己船上水手的底细。
果然,尼摩船长低下头,眼神飞快地瞥了一眼躲在兔子先生身后的诗人,又重新恢复了那副漠不关心的神情:“罢了,留在船上可以,去底层搬货吧,我这里不养闲人。还有,他们你带来的人,要是敢闯祸的话小心你剩下的那条胳膊。”
“是!船长!”陈褚敬了一个水手礼:“我一定好好监督他们!”这种上下级的说话方式仿佛让她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军旅生活。
“没有其它事了的话就滚出去吧。”
离开船长室前,陈褚余光瞟到,诗人在经过船长室门上悬挂着的那面铜镜时,脚步刻意放缓了许多。
他的表情微微出神,仿佛在其中看到了什么,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带着怀念和悲哀的神情。
船长室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写字台前的尼摩船长摩挲着手指,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从桌下捧出了一个手掌大的盒子。
盒子上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看起来年月已久,然而依然能看出其精细的质地与做工,一朵盛开的罗兰花在上面傲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