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数日,白筱勒马悬缰,极目望去,刚下过雨的弥罗山云雾缭绕,被雨水洗涤过的树木绿得浓郁,空气中也夹杂着青草气息,好一派仙山福地。
“前面就是弥罗山?”
夭夜宸刚要开口,忽然前方林中传来了什么声响,他示意白筱下马,将马都牵到草丛之后,人亦躲了起来。
很快,一个身穿墨绿外衣白色锦袍,还系着一条白色额带的青年沿着小路一路奔袭而来,他手中拿着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看样子仿佛在逃跑,但神情却没有半点慌张,甚至时不时回头,好像在找什么人。
“怪事……”夭夜宸见到此人,喃喃自语道:“他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他?”白筱小声问道。
“你没认出来他的剑?”夭夜宸看了白筱一眼,嘴角上扬,似乎是在调侃她见识短浅,惹得白筱有些不满,白筱拿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我便认不出来怎么样,我又没见过。”
“那是吞日魔剑。”
“你说那是……”
“小声!”夭夜宸捂住白筱的嘴:“我们是来吊唁云清仙姑的,不要惹是生非。”
白筱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掰开夭夜宸捂着她嘴的手:“你和魔剑者打过架?”
“没有,但我见过他和别人打架,还有杀人。”夭夜宸提到杀人,眼神露出几分厌恶:“鬼神宗的怪胎比你想象的多。”
夭夜宸话音刚落,被称为魔剑者的青年就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张望了一眼,很快,另一个身穿蓝锦衣的老者也从林中飞奔出来,那老者的左袖不知为何断了一截,露出的手竟然是一只铁手。
“断臂铁手?张铁手怎么也在这,七煞中有两煞来到逍遥宫,是想做什么?”白筱心中疑惑,就在这时,她听到张铁手低声说道:“沈笑东找了一夜,才找到他那几个徒弟,你没看见,他看那些尸块的表情真是精彩,当真是好消遣。”
“沈笑东别号千里追风客,他追上你不难。”魔剑者葛无心面无表情地说着,忽然黑影闪过,“铮”地一声,吞日魔剑赫然出鞘。
张铁手猛然后退一步,大声喝道:“葛无心,你这什么意思!”
葛无心好似没听到似的,沉默着向前踏出了一步。
“鬼神宗如今可也靠我们人修撑着,宗主承认的,你是魔族怎样,又高贵在哪里?”张铁手有些急了,他也立刻举起左手挡在身前,大声叫嚷。
“你说得不错,有安妙荧在,我还会杀你吗?”葛无心冷笑一声,催动吞日魔剑,那剑身上立刻染上一层赤红色,张铁手见状后退一步,还要说话,葛无心却屈膝一跃,如同弦上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铮!”剑与刀的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葛无心与突然出现的沈笑东同时出掌,又各自退出了半步。
沈笑东面色冷峻,手持渊流刀,厉声说道:“二位到我逍遥宫偷袭,杀我弟子,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葛无心长剑一指:“在下若要杀人,自然会叫你看得清楚。”
“多说无益,今日就以尔等性命偿还我弟子二人之死!”
“你的弟子,都是他杀的。”魔剑者突然推了张铁手一把。
张铁手一个踉跄,大惊失色:“葛无心,你!”
葛无心面不改色,打断张铁手,继续说道:“我奉命行事,此刻已经完成了任务。”
“莫非……”沈笑东脸色一变,想到彼时因得知弟子被张铁手抓走而匆匆离开逍遥宫,又想到无极魔女那封信的内容,心中生出一股不祥预感:“调虎离山!”
葛无心对沈笑东拱了拱手:“沈大侠若是非要追我二人,葛无心奉陪,但若想回去,我二人也不会阻拦,只回去便罢。”
沈笑东脸色铁青,但他深知以葛无心的实力,自己要以一敌二,纯粹浪费时间,心中虽然愤怒不已,却不能放着逍遥宫不管,思量一番,沈笑东一甩衣袖,急匆匆向逍遥宫而去。
“你为何不在这里手刃他。”张铁手见葛无心不是针对自己,放下了一颗心,但看到葛无心竟让沈笑东扬长而去,不由不满:“他可是正道的,当年攻打我神宗,虽然没有参与,却也有那个念头,妄想去找葬明皇对付宗主,为何不杀掉他以绝后患?”
“既如此,你大可以现在就追上去。”葛无心瞥了张铁手一眼,忽然手中捏了一片叶子打了出去:“出来吧。”
夭夜宸微微侧头,那树叶就擦着他的头发,钉在了树干上。
虽然白筱知道那两匹马拴得太近早晚要暴露,但她见夭夜宸好像不打算出手,于是不太想出去,继续猫着身子嘀咕:“不是诈我们吧?”
“你怎么傻了。”夭夜宸无语,他缓缓地站起身,悠然地整理了一下衣服,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向葛无心拱手揖礼:“魔剑者请自便。”
“天地门的?”张铁手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认出了夭夜宸——天地门与万金堂,虽然所做的事不同,但长久游走在正道与魔道之间的性质是一样的,夭夜宸乃天地门少门主,自十年前门主夭宗郁隐退,便以一己之力担起了天地门的名声,而且因为他有灰瞳特点,是以更加好认。
“天地门想要加入正道了?”张铁手冷语威胁:“若说是,今日便留命在此吧。”
“非也,家父只不过与云清仙姑有几分故人交情罢了。”夭夜宸依旧笑着,镇定自若地回答。
“哦?”张铁手眼睛上下打量着夭夜宸,忽然阴森地一笑:“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玄铁打造的利爪突然袭来,夹杂着劲风,张铁手出手又快又狠,只要这一抓夭夜宸的喉咙就会被抓断,他志在必得,眼看着爪尖已经到了夭夜宸的颈间,张铁手心中一喜!
白筱在夭夜宸身后看得明白,她不由在心里“啊呀”一声,为张铁手的不自量力默哀了一瞬。
夭夜宸向来不怎么出手,但夭夜宸的本事却是不容置疑的。他的恐怖之处不止是拥有惊人的学习能力,还有他本身强大的自愈天赋——这天赋就要说到他们九尾神狸一族的起源,先祖她本是一只普通动物,在机缘巧合之下吞食了麒麟心血才化为九尾神狸,她的神通通过血脉延续下来,使得一些后人在出生就带着各种特殊能力。
夭夜宸凭借着他无论如何都能够完好无损的天赋,抵消了煞气对灵族和人修的损伤,所以许多被正道视为邪功的魔族秘术,他一样可以信手拈来,真正实现了修炼的百无禁忌。
张铁手眼见着自己的手穿过了夭夜宸的脖子,却没有看到夭夜宸流血,接着只听到“喀”地一声,他的铁手上,五根手指齐根而断了!
“不破万象?你怎么会使这招不破万象!”张铁手愤怒地回头看向葛无心:“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葛无心却还是没有理会张铁手,只是看向夭夜宸的神情变得复杂严肃:“你……这一招葛无心佩服。”
“见笑了,只看懂一点皮毛班门弄斧。”夭夜宸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张铁手开口道:“奉劝煞主不要打我天地门的主意,你们魔教绝对不想看到天地门加入正道,结局会怎么样。”
“你!”
“走吧。你今日给鬼神宗丢了人。”葛无心不容分说,一把扯过张铁手,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半拖半拽地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这就走了?”白筱张望着,一直到再也看不见葛无心的影子,才赶紧戳了戳夭夜宸:“交代一下,什么叫不破万象?又学谁的招式了?”
“魔剑者的。两个月前我押镖,见了一场决斗。”
“决斗?”
“是,决斗,魔剑者与离兄。我就看了一会儿,学了这一招半式。”
“谁赢了?”白筱好奇地问。
“没有决出胜负,离兄防着我不肯使出真本事,魔剑者认为离兄不守信用,就离开了。”夭夜宸说着,一脸遗憾地摇起了扇子:“离兄实在小心眼,我就是看了,又能学得了几招?”
你不是能学几招,是你有几招不能学……
白筱想起来,赤伞炎官离饮欢曾经在他面前,用了玄一教道法“万炁归元”中的一式“气元汇形”。然后那一年离饮欢生辰,邀请他去玄一教,二人切磋的时候,教主飞叶老人发现他竟会玄一教的功夫,把离饮欢大骂了一通,还关了禁闭。从此以后离饮欢再也不肯在夭夜宸面前用什么独门的功法了。
想到这里,白筱在心里同情了离饮欢一把,没有接夭夜宸的话。
夭夜宸也不再说什么,二人牵出草丛中的马,谁都没有注意到,树梢间有一只麻雀始终注视着一切,眼睛闪烁着奇异的红光。
二人继续上路,未行出二里,忽然又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厮杀声。
“又怎么了,弥罗山挺热闹啊……”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二人回了头。不多时,只见一匹被血迹染了大半的惊马飞奔而来,转眼间就要与夭夜宸的马撞上,马背上的人摇摇欲坠。
夭夜宸的马长嘶一声想要躲避,缰绳被夭夜宸牢牢地拉住,千钧一发之际,他躲开了那匹惊马,且身子一探,强行将马背上浑身是血的汉子扯了下来。
那汉子已经是气若游丝,纵使夭夜宸没有将他拉下马,也必定经不住一番颠簸。
“壮士,还能说话吗?”白筱见状,连忙翻找包袱,从药瓶里取出一颗护心丹,不由分说就塞进了汉子的嘴里,但这人伤势已经过重,无法将药丸吞咽下去了。
“救不活。”夭夜宸检查一番,说道。
“你这一拉一摔,有命也没了。”白筱哭笑不得:“救不活还不是你的错!”
“心脉断了,本就活不了,若是心脉不断,死人我也能让他死而复生,又何妨我扯一下。”夭夜宸丝毫不觉得愧疚,“且听听遗言。”
说着,他将白玉骨扇搭在了汉子的心脏处,淡蓝色的光芒流动着,将真气源源不断地送进身体,须臾,那汉子回光返照,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那汉子颤抖着嘴唇,用尽力气想扯住夭夜宸的衣服,夭夜宸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安抚道:“壮士,我等乃天地门的,不是歹人,你若有遗言,可慢慢说。”
“我有信……给……给……”那汉子摸了摸胸口,两眼一翻,彻底失去了气息。
夭夜宸站了起来:“不济事,这就没了?筱筱,摸一下,看看他有什么信、给什么人,就算顺手行个方便吧。”
“你刚刚是不是躲开了?”白筱没有急着伸手,直接戳穿他:“他想抓你的时候。”
“就穿了这一身衣服出门,若是脏了,待祭拜云清仙姑时,岂不是有失体统,显得天地门不敬。”夭夜宸并不反驳,催促道:“赶紧翻翻,许是要紧事。”
“你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白筱抱怨着,伸手去摸汉子已经被血染得发黑的衣服,摸了半晌,才在胸口衣服的夹层里找到一封信,这信也被血污了大半,白筱小心翼翼地展开。
“有写给谁吗?”夭夜宸问。
白筱努力辨认了一番模糊的字迹:“天星会的会长给凌霄子道长的。”
顿了顿,白筱又疑惑道:“不对啊,看这小哥的伤倒像是魔教干的,天星会又不是玄门道宗,一个俗世商会,魔教杀他干嘛?”
“傻丫头。”夭夜宸突然笑了,好像白筱说了个笑话:“你看方才张铁手那模样,杀人还需要理由吗?还有诛道宗,自问世起就从来没分过什么修真界和俗世,短短几年都多少个村子被屠杀过了。”
“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再说我傻,我就翻脸了!”白筱瞪视夭夜宸,哼了一声。
“难道我不是实话实说吗?”夭夜宸笑得越发放肆,就在这时,他看到白筱忽然变了脸色,青煞之气冲顶,俨然一副中了毒的模样。
白筱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气血上涌,体内灵力翻江倒海一般地乱窜。夭夜宸眼疾手快,迅速封了她的穴道,脸上浮现出焦色,又很快镇定下来,帮她压制毒素扩散。
万幸的是,信上这毒并非剧毒,而是一种名为“五色春”的毒药,据说出自古时的魔教擎羊司,不致命,但毒素会进入灵脉扩散,不断攻击吞噬体内的真气,致使中毒者真气外泄,修为受损。
中了这种毒以后,若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唯一的解毒办法只有自损修为,让毒素没有真气可以吞噬。
半个时辰后,夭夜宸脸上浮起一层薄汗,他神色不悦:“你刚才是不是想兽归?”
白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讪笑:“不是没干成么……”
“白筱!”夭夜宸提高声音,尽是严肃的警告意味。
“我知道了……对不起。”意识到夭夜宸真的生气了,白筱服软,讨好地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阿宸哥哥我错啦,你别生气好不好,好不好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夭夜宸盯着白筱那副泫然若泣的表情,清秀的面容被映衬得倒有几分楚楚动人,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白筱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女孩。
“也就只有犯了错才会叫我哥哥,别拿这套唬我。你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气死我确实办得到。”夭夜宸不动声色地推开白筱,语气有所缓和:“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好多啦!”白筱即答,见夭夜宸不再冷着脸,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吗?”
夭夜宸的回答停顿了一瞬,复杂的表情一转而逝。
“……有天雀翎,我不会损失修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