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过,碧空如洗。松林中,曲溪流水,直通幽里。沿溪又行五六里,傍岸临溪海棠盛开,花瓣密密沉沉,仿佛堆起一层又一层的红雪。
海棠雪足足绵延十里,三人继续打马前行,眼前出现一座村庄。村口立着一座青石碑,风吹雨淋下,上面的字不甚清晰,勉强才能分辨出是“十里棠溪”四字。
天色已晚,见已是不能赶到最近的驿站,于是他们下马进村,试图找一户人家借宿一晚。
白筱轻轻敲了敲门,不久,听见里面传出女子的应答,问道:“谁啊?”
“我们是路过的行人,能不能……”白筱还未说完,就听院落里面传出慌慌张张的闭门声,接着,房屋里的灯火也灭了,瞬间一片漆黑。
“怎么了?”白筱惊讶地回头望望凤沉璧兄弟,二人也不解,于是换了一户人家,却不想这一次,他们方才敲门,里面的灯火就瞬间熄灭。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解为何此地的村民一听敲门声就立刻关门闭户。他们走遍了大半个村庄,发现许多房屋都已荒废,看起来尚有人住的只有十几户,而且家家住院冷落,处处柴扉紧掩。
“这一户若是不许进去,那咱们就只能夜宿荒宅了。”白筱无奈地说着,走到最后一家还点着灯火的门前,轻轻叩了几下门环。
“来了,是谁啊?”
院中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缓慢地应道:“大晚上的,什么急事,不如明早儿再说罢!”
“老伯,我们是路过的行人,能不能在您家借宿一夜啊?”
白筱话音刚落,里面果不其然又传出了急匆匆地脚步声,然后“嘭”的一声响,最后一家灯火也灭了。
“为何这村子里的人,都怕敲门?”凤萧炀纳罕:“这也太奇怪了。”
“我也觉得甚是蹊跷。”白筱笑着问他:“你想不想睡得舒适一点?”
凤萧炀连连点头,十分不喜欢风餐露宿。
“那我们今晚就一定要借宿在这里。”白筱眨了眨眼睛,露出算计的笑容,凤沉璧见状出言叮嘱道:“别吓到了老人家。”
“等我好消息。”白筱说着,运起轻功,眨眼间就跳过了院墙,轻轻地来到窗下。
屋中一片漆黑,白筱附耳在窗户上,却听到里面紧张的对话。
“都关好了吗?”
“都关严实了。”
“不行,老头子,你在去确认一下吧。”
“你怎么不去,我这把老骨头喂了那妖怪,你不心疼啊?”
“你这是什么话,老婆子我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么小心眼的老家伙……”
“你!你!”
白筱听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变大,大有即将吵起来的趋势,忍不住在窗下咳嗽一声,屋子里瞬间响起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然后变得一片寂静。
白筱想象着屋子里手忙脚乱的景象,忍不住嗤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符放在门板上,念了个口诀,符上发出了微光,只见光芒从门板缝隙钻进了屋中,接着“咔嚓”一声,好像门栓掉在了地上。
“让小荷花画的这个搬山诀符挺好玩。”白筱自言自语,全然不觉得,搬山符用来搬门栓是多么大材小用。
白筱轻轻地推开了门,刚刚迈进门槛,一根木棍就当头而下,白筱头向后一仰,轻松地躲过了木棍的袭击,伸出手将木棍抓在手里。
借着月光,白筱看到袭击她的是个白胡子老者,此时老者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而里间内探头探脑的老妇人看到这一幕,也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白筱赶紧搀扶起老者,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使不得,使不得,老伯,您看清楚,我不是怪物。”
“大王饶命!”
老者似乎没有听清,还是哆哆嗦嗦地不肯起来,白筱无奈,手上一用力,将老者强行提站起来,大声道:“老伯,我们真的是路过的行人!”
老者这才冷静下来,战战兢兢地打量了白筱两眼,见白筱容貌与常人无异,不由怔了一怔,半晌才道:“姑娘,你真的不是吃人的妖怪?”
“果真不是。”白筱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小锭碎银,放在老者手心:“我在门口还有两位同伴,能不能在老伯您家里,借住一夜?”
老者和老妇这才冷静下来。老者望了望手心的银子,微微惊讶,穷乡僻壤,一块碎银实在不常见。
“这……”
“更深露重,老伯您行行好吧!”白筱连忙继续恳切说道。
禁不住白筱的恳求,老者看了一眼老妇:“那……老婆子,你去开个门,让这几位年轻人,住下来吧。”
少顷,老妇人将凤沉璧兄弟也请到屋中,老者扯椅叫三人安坐。
凤沉璧作礼道:“多谢老伯与老嬷嬷,方才筱筱惊吓了二位,还请见谅。”
老者摆了摆手,唤老妇人办饭,白筱想跟着帮忙,被老妇人笑着拒绝了。白筱感觉奇怪,这两位老人家看起来都是良善之人,不仅让他们留宿,还准备伙食,但之前听见敲门,却再三避之。
“老伯,之前我们敲门,为何没有人肯开门,您方才口中还说什么妖怪……是怎么回事?”凤萧炀也有同样的困惑,便先开口问了。
“唉,老朽要早知道你们是路过的年轻人,也就不必这般了。”老者摇了摇头,又带着恐惧地说道:“我们这里,两年前出了个吃人的妖怪,一到夜里就挨家挨户的抓人……年轻力壮的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妖怪抓去。”
“妖怪?”白筱三人面面相觑,妖族在世间甚罕,吃人的妖族便更加稀少。
“老伯,你们见过那妖怪了?”白筱问。
老者却摇了摇头,道:“看见的都死了,只是听说是个女妖怪。”
“女妖怪?难怪我敲门你们怕成那样。”白筱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笑道:“老伯,你可看好了,我吃不了人呐!”
白筱的鬼脸极其滑稽,本来还有些惊恐的老者,经她一逗,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位姑娘十分有趣。”
白筱见老者终于放松了,才继续问:“老伯,那妖怪,通常什么时候出现?”
“筱筱?”还未等老者回答,凤萧炀先高兴起来:“你要除妖吗?”
“叫白筱姐姐。”白筱道:“听到了就不能不管,你说是吧,饲主?”
“诶呦三位小侠,你们就算带着剑,也别异想天开,那是妖怪啊!”老者闻言,先着急起来,连连拒绝道:“老朽我可不是危言耸听,那妖怪不好惹!”
“老伯,怎么个不好惹?”凤沉璧问道。
“唉……”老者又叹了口气,“前后请了几位大师都不济事,他们送了命,我们攒银子置办棺材安葬也是该当的,可谁想他们的徒弟却都是不依不饶的主儿……折腾了两年,村里实在撑不下去,能走的都搬走了。”
“如此说,是个厉害的妖怪?”
“可不是,你们年轻,不要枉去送命。”正说着,老妇人已经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了上来。
白筱嘿嘿一笑,想说按年龄,她都三十五岁了,对凡人寿命而言不能算年轻了,不过最终她没有开口。
刚吃过饭,三人正要休息,忽然门外平白刮起了旋风,吹得门板呼呼作响,老者的脸色登时一变,战战兢兢地叫道:“快住声,躲起来,躲起来!”
门外风声愈紧,隐约间似乎有女子的哭泣,哀怨至极,听的人头皮发麻。白筱与凤沉璧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剑。
“走吗?”凤萧炀张口,无声地询问凤沉璧,凤沉璧微微点了头,向门靠去。
“你们干什么?快回来!”老者大吃一惊,连忙叫道。
白筱回身扶了一把老者,拍着他的手安慰:“老伯,我们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了,你们且躲好,无论谁叫门都不要开。”
老者看三人实在劝不住,跺了下脚转身回里屋藏身去了。
三人出了门,又将门小心关好。此时月黑风高,仰头望去,风中隐隐地有一个影子飞过,向西面林中掠去,而它不见后,旋风也逐渐消失。
“饲主,你看那个,如何?”
“我看,要真的是妖怪,不像是个有高深道行的。”未等凤沉璧开口,凤萧炀就评价起来:“弄一阵旋风也不是什么难事。”
“赶上去。”凤沉璧身形一动,率先朝那影子追了上去。白筱与凤萧炀也立刻追上凤沉璧,但见他伏低了身子对二人打手势,二人会意,也都矮身慢慢地移过去。
白筱轻轻地拨开草丛,猛见一上身精光的男子。
说男子也并不准确,这妖怪还只是上半身得了人形,一条长长的蛇尾拖在后面。
这蛇妖啐了一声,嫌弃地自言自语道:“果然难吃,是该换个地方了。”
竟真是吃人的妖!
白筱顿时恼怒,正想出手,身边的凤萧炀早已先于她一步,蹿出了草丛,手往腰间一带,闪着森白刀光的流光银刃已经激射而出。
那蛇妖也反应极快,蛇尾一摆,打在流光银刃的刀背上,躲过了凤萧炀的攻击,待看清来人,忽然两眼放光地笑道:“天公作美,来了个鲜嫩的小家伙!”
这一句话到一半,雄浑的男声竟渐渐变成了女子娇俏的声音。
白筱听到他变声,吃了一惊,又看到蛇妖两只眼放出红光,知这蛇妖精通幻术,而前方的凤萧炀,手握流光银刃尾端的锁链,竟半晌未动,恐怕已经中了阴招。
白筱急忙跳出来,横剑向蛇妖刺去。蛇妖又见偷袭,仍然不惧,蛇尾一甩,矮身下去擎起两条人腿,做剑挡住白筱的剑光。
白筱的剑被格挡在人腿之外,蛇妖得意地一笑,眼睛里红光一闪一闪,口中依旧是魅人的女声:“雕虫小技,又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真是好事成双……”
蛇妖话音一顿,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流光银刃半截从他背后穿出了胸膛。
眼前持剑偷袭他的白筱忽然如同一阵雾一般消散了,真正的白筱竟站在方才凤萧炀所站的地方,而凤萧炀早已经来到他的背后。
白筱勾起嘴角,笑着问:“你说谁雕虫小技啊?”
蛇妖愕然地吐了一口血,“不可能……你怎么会从我的幻术里……”
“你不会真的以为会用幻术迷惑别人就天下无敌了吧?”凤萧炀手腕一动,拽着锁链将流光银刃收回手中,七分鄙夷三分嘲讽地说。
妖族确实更精通幻术,道行高的大妖可以将幻术练得出神入化,以假乱真。然而幻术本身并非是什么高级法术,几乎所有修道者都会涉猎一些,凤萧炀只是因为一开始直视了他的眼睛,才措手不及吃了亏。
这蛇妖未脱蛇形,以吃人为道,入歧途,道行自然十分浅,而白筱轻功上乘,她在蛇妖还未发现时已经欺身而上,单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口诵一诀,直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蛇妖恼羞成怒,余光忽然瞥到白筱身后一直站着没动的凤沉璧,以为这未曾动手的男子必然身手不怎么样,顿时生出一计。他大吼一声,蛇尾一动,上半身如同没有骨头一般,诡异地扭动起来,腰腹上的鳞片逐渐向上半身延伸,眨眼间化作一条巨蟒,眼似灯笼,口巨如缸,好不骇人!
只见这巨蟒盘作一团,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白筱的头扑了过去,身后的凤萧炀连忙出刀,但化作原形的巨蟒,鳞片坚硬无比,凤萧炀一击只砍下半个鳞片。白筱也被这庞然大物惊了一下,巨蟒口中黏涎将要滴落在身上时,才身形一闪,躲过了巨蟒的攻击。却未想到他只是虚晃一招,巨大的蛇头直奔凤沉璧!
巨蟒已经近前,见凤沉璧依旧站着未动,以为他已经吓呆,心里一喜,径至朝着他的头狠咬下去。突然,巨蟒眼前一花,只看到白光一闪,就仰面翻倒在地,浑身妖力散尽,骤缩成一条手臂粗的白花蛇,而他的口中落下一把白剑,正是凤沉璧的绝浮尘。
“诶呀呀……”白筱不忍卒视:“这蛇果然还是畜生。”
凤萧炀也收了刀点头笑道:“不错,傻得我不忍心看。”
“真可惜,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夸如花似玉,还挺开心的。”白筱又长叹一声。
“……”凤萧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当然不是觉得白筱丑,白筱五官清秀,是那种长辈最喜欢的灵巧又喜的长相,虽不是沉鱼落雁的大美人,小家碧玉还是不过分的。只是这几日白筱总爱招惹凤萧炀,让凤萧炀对白筱有一种损友般地嫌弃。
三人看着蛇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一会,凤沉璧才走上前,砍断了他的蛇头。
“这东西要带回去给老伯看看吗?”凤萧炀问。
“要的,你去拿起来。”白筱神情一肃,半命令地说:“头也带上。”
凤萧炀脸色一变,看着滚了一身粘液的蛇身,将手藏在了身后,看向凤沉璧:“哥哥,你杀的,不如你拿?”
“不,你年轻,应该帮大人分忧。”白筱拍了拍凤萧炀的肩膀,继续严肃地说:“尊老爱幼,这是礼数。”
“筱筱你说得好,尊老爱幼,长幼有序,我年幼,不该轮到我。”凤萧炀急忙说。
“叫白筱姐姐。”白筱见凤萧炀十分拒绝的表情,终于笑出了声,回头对凤沉璧说:“你弟弟还挺伶牙俐齿的。”
“莫逗他了。”凤沉璧突然觉得自己是带着俩活宝,禁不住也笑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