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让我变回来!”白筱咬气得牙切齿。
“我又不想抱着你走路,多热啊。”夭夜宸无辜地说:“也不会让凤少城主那么做的,你把人家当什么了。”
“我和饲主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白筱狠狠地瞪夭夜宸,哼道:“你就是故意让我出丑!”
“你也不小了。”夭夜宸替白筱整理好外衫衣袖与绦带,又悠然地将骨扇搭在白筱肩上说:“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什么样都不行,会叫凤少城主误会的。”
“哦,男女授受不亲啊,那你做什么扯我袖子啊?莫非你不在那个男女之中?”白筱狠狠地瞪夭夜宸:“饲主是正人君子,跟你这种猥琐小人不一样。我终于懂了,阿巫说的都是对的,你这人恶劣至极。”
“我在和你讲道理,月巫眼里,我做什么都是不对的。”夭夜宸没想到白筱竟有和月巫站在一起的一天:“说起月巫,你比我更欺负她不是?”
“我们之间是阿巫允许才开玩笑的,你是纯粹耍流氓。”白筱不想再搭理夭夜宸,如果他有兴趣欺负一个人,就连她也只能吃亏。于是她向还在远处一动不动等候的凤沉璧挥起右手大声喊道:“喂!饲主!”
凤沉璧心中担心着白筱的安危,又对夭夜宸的态度十分在意,方才夭夜宸叫自己走开,言语之间对他有一种因为白筱而起的戒备,这让凤沉璧心中有一丝困惑。正当凤沉璧又忍不住揣测他们的关系之时,他听到了白筱的呼唤,不待细想就连忙回头,看到她似乎没有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饲主,你怎么走那么远?”
凤沉璧未及回答,打量到她低垂的左手:“你的手?”
“小问题。”白筱笑了笑,“等回城里好好包扎一下就行。”
凤沉璧依旧不放心,还要询问,白筱抢先说道:“好啦,现在还是先说棺材的问题吧。”
“现在就可以开棺吗?”夭夜宸对棺中有活人,也有几分兴趣。
“是。不过,这得交给饲主啦,方才你吃了一瓶药,开个棺应该没事了。”
“应该,你确定吗?”夭夜宸挑了挑眉,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在冒生命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筱不敢当夭夜宸的面说因为她相信洛渠楚。凤沉璧也没有反驳,在他看来,开棺势在必行,本来就是应该由他来做。
“那,你也小心一点。”夭夜宸见凤沉璧上前,虽仍狐疑却未阻止,反而还走远了一点,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凤沉璧深呼吸一口气,绝浮尘赫然出鞘,他横剑随意一挥,剑光缭乱,棺木发出一声响,顿时四分五裂,一道红光散去,当中一个人影,在即将倒地的瞬间,被凤沉璧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他还有呼吸吗?”凤沉璧方才收剑,白筱就急忙问。
凤沉璧低头查看,他怀中的中年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骨骼,身体冰冷瘫软无力。
凤沉璧伸手放在他的侧颈,没有感觉到此人的脉搏,他心中一沉。夭夜宸见状上前,手放在此人的额头,食指按在神堂穴上。
“阿宸?他到底活没活着?”
“快死了罢,我只能吊住他最后一口气。”夭夜宸沉默片刻,目光怜悯:“筋骨俱非新断的……他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过了二十几年吗?”
凤沉璧忽然发现这人微微的动了动眼皮,似乎要张嘴说话。
“晓……晓生……”
声音过于微弱,凤沉璧只好附身努力细听。突然,这人猛然睁开了血红的眼睛,皮肤瞬间青紫,獠牙外露,对着凤沉璧的耳朵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但夭夜宸的手还在他的额头上,说时迟那时快,夭夜宸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抓住了他的头,虚一施力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凤少城主,没事吧?”夭夜宸对这尸体深深叹了口气,却不忘从尸体身上撕了一块布,将一手的血污擦干净。
凤沉璧摇头,方才他的反应迅速,已经在被咬之前抬头,就算夭夜宸没有杀了那人也不会受伤。
“他说了什么?”白筱仿佛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她微张着嘴,看了夭夜宸好半天,又垂眸看看尸体,呆呆地问。
“他好像说,什么小生……”凤沉璧眉头紧锁,实在听不懂这含义,然后突然想起洛渠楚猜测晓生河还活着,他头皮发麻:“晓生……河吗?难道真的是晓生河?”
——
天色渐明,晨露深重。
在凤阙崖下逗留一夜,白筱三人将四相棺中之人下葬立了碑。
然而这一番下来除了猜测到“晓生河”一个名字一无所获。
夭夜宸耗费了巨大的灵力,十分疲累,凤沉璧邀请他去凤府,但夭夜宸婉言拒绝了凤沉璧的好意,声称他还要回天地门处理诸事,不便久留。
见夭夜宸态度坚决,凤沉璧也没有多留,便与白筱同他作别。
“月后,你娘亲寿辰之时,你可记得回去。”夭夜宸回头看向白筱,又叮嘱道:“她真的想你。”
“我知道。”白筱摆了摆手:“我真的会回去的。我又不是离家出走,分明是之前你看我太紧了。”
夭夜宸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摇头,上马离去。
白筱待夭夜宸不见了踪影,才转头看向凤沉璧,忽然卸了力,身体一软。
凤沉璧伸手扶了一下,担心地问:“怎么了?”
“饲主,好疼啊。”白筱轻声呢喃:“破坏标记的时候,我以为我被碾碎了,不存在了,我没法形容那种痛苦。上一次有类似的经历,是魔雀刺穿我的时候,但是那时候的感觉也远不能与方才相比,我在一瞬间好像承受了上万年的痛苦,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慌了。”
“筱筱……”凤沉璧心疼不已,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分明是自己的事,却让她受了苦,他心里涌出悔恨和自责,不禁无地自容。
白筱的呢喃仍未停止,“饲主,我经历的那一瞬,比起他们所受到的折磨本就不值一提。仅这种程度,我便如此心惊了,他们经历着比我痛苦百倍的折磨,过了整整二十四年。我不敢想,二十四年他们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凤沉璧兀自后悔,却仍旧认真倾听着白筱的话,他突然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白筱并非是在描述她自己的后怕,而是在描述对棺中之人经历的同情与悲悯。
“我才知道只把活着当做拯救,并不总是对的。”白筱顿了顿把哽咽吞掉,仰起头坚定地看向凤沉璧,目光灿若繁星:“小荷花说得对,毕竟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我们可要好好地背负起来呀!”
凤沉璧也望着白筱,白筱的话让他由衷地敬佩,以至于暂时忘记了对白筱的愧疚与后悔,打消了不再让她和自己一起涉险的念头。他郑重地点头回应白筱,“我们一定不会浪费他们的生命的。”
白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休息了片刻,脸上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破布:“饲主,我发现了一点东西。”
凤沉璧也整理好情绪,问道:“什么?”
“这是在朱雀位那具棺中的人手里找到的。”
三具棺,只有青龙位的男人活了片刻,说了三个字。因为另两具棺材破损使元厄魔血失效,他们干脆也将这两具棺材也打开,把三人同先前白虎位那女子合葬一处。而白筱手中这块碎布,便是她在下葬朱雀棺里的人时发现的。
“这布有什么稀奇?”凤沉璧见白筱献宝似地将碎布放在自己手心,疑惑地问。
“我说了,这是他手里攥着的。他在被封进棺中之前,手里攥了一片不属于他身上衣服的布料,你觉得这是谁的布料可能性大?”
“你是说……凶手?”凤沉璧沉吟了一下,道:“但这一块普通的碎布,已经二十几年了,有什么价值?”
“这布可一点也不普通。”白筱语调得意地问:“你没觉得,这布有什么不同吗?”
凤沉璧低头仔细观察那碎布,只见那碎布十分崭新,轻薄更胜蝉翼,花纹工艺亦极其讲究,放在阳光之下,竟有种璀璨生金的错觉,一个猜测顿时在脑海中形成:“这莫非是住锦镇的织物烟罗绡?”
住锦镇以多数织物专供龙廷而闻名,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轻薄度可与传说中的南海鲛人所织龙绡媲美的织物,名为烟罗绡。
“正是,这是龙渊皇族才穿的。是不是凶手姑且不论,但他们遭遇了皇族的人,肯定是事实。”
听白筱解释完,凤沉璧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他想不到,此事里居然会有龙渊皇族牵扯进来。
“龙渊皇朝,上到龙皇下到皇族,少说也有百人。”凤沉璧攥紧手中的碎布,“而且,他们与亚人的关系并不亲近,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打探的。”
当今大陆上实行的种种法理与制度,皆为原人族千万年经营的成果。
昔日灵族化人后,感念原人族救命之恩,自称为亚人,不视彼此为异类,遂不另立国度,除了不以龙廷为至尊朝拜,其他俱与凡人同。
所以,凤凰城虽不完全受龙廷管辖,但二者的关系也并非完全对等。他们对于龙廷和皇族须得小心对待,无法贸然行动。
“我们不必查百人那么多。”白筱并没像凤沉璧那样顾虑,依旧信心十足:“饲主,你既然也认识这布料为烟罗绡,就没发现它颜色特殊吗?”
“颜色特殊?”凤沉璧摇头:“我不谙此道,猜测为烟罗绡,只是刚好蒙对了。”
“原来饲主你不知道。”白筱解释道:“烟罗绡根据颜色与染料区别,又可分为两种,白色名为轻雪绡,红色名为雾霞绡。”顿了顿,白筱指向碎布:“饲主你看,这块布料,它什么颜色?”
“你是说……”
“不错,它是烟罗绡,可既非轻雪也非雾霞,说明这是一批更稀有的织物,能够穿它的人数可就大大降低了,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们两个想查龙渊皇族可不容易,所以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还有人有那样的神通?”
“饲主,你怎么忘了,这世上不就只有那个地方无所不晓?”
“万金堂?”凤沉璧醒悟,万金堂确实是打探消息的最佳选择,只是凤沉璧隐约中对那深藏地下又故弄玄虚的地方,有几分忌惮。
“他们对你和我呼来喝去,也是时候利用一下了。”白筱与凤沉璧不同,她隐约察觉到苏空世想要利用她,所以笃定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撒谎。
凤沉璧见白筱已经意决,这碎布也是她发现,只好默然应允。
“那明日我们去城门口挂牌子吧?我看他们业务挺迅速,什么时候栽上树的?”
“大概两年了。”
凤沉璧见白筱捂住嘴打着呵欠,显然十分疲惫,心中一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说得对,我现在真的好困,饲主。”白筱闷闷地回答着,慢吞吞地牵起缰绳。
凤沉璧看着她此刻略显迷糊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方才,为什么不给少门主看这块布?”
凤沉璧奇怪,为何白筱发现这线索时,只字未提,要一直等夭夜宸离去,才将它拿出来给自己看。
话音刚落,白筱就回了头。
她的眼神少见的认真,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清晨的雾气中,她好似周身都覆盖着一层寒霜似的冰冷,她并没有看凤沉璧,却依旧让凤沉璧心中一沉,不知所措起来。
但白筱眨了眨眼睛,马上又变回笑嘻嘻的模样,“他总管着我,先是元厄魔血,再到查龙渊皇族,越来越不安全啦,我不告诉他,是不想他和我吵架。”
“筱筱……”凤沉璧不由暗自握紧了手,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出他一直以来都十分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他们的关系莫名得像一根刺,时不时就扎他一下,让他好奇难耐。
“饲主,你好像有话说啊?”白筱见凤沉璧面带异色若有所思,不禁问道。
“没什么。”凤沉璧神思一醒,“此事本就危险,其实你不该跟着我。”
“怎么,你也要赶我走啦?”白筱不高兴地撇嘴,哼道:“我对自己生命负责,你别想赶我走。”
“我怎么就赶你走了。”听她这样说,凤沉璧禁不住笑了:“我只是说,少门主他是在关心你。”
“我知道。”白筱还是不满地咕哝道:“但他总不能保护我一辈子,而且我也不是几岁的孩子,还要他来保护我。”
“筱筱,你们俩的关系……”凤沉璧猛然住口,他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把心里话问出来,有点不像他的作风。
可能是今日实在累了。
凤沉璧想着,又看向了白筱,希望她没有听见自己的低语。
“哦,你问我们俩的关系?”但白筱并非神志不清,而且耳朵还很敏锐,不过,这个问题仿佛困扰了她,她歪着头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说:“他总是以我哥哥自居。”
“我爹和他娘是兄妹,不过……娘亲,和我爹都去世了,他和我都是我娘亲带大的,所以我们从小亲厚,他小时候就总是以我哥哥自居,这习惯到现在也没改掉。”
“原来如此。”凤沉璧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夭夜宸的许多做法确实很像宠溺的兄长,只不过白筱并非会撒娇的妹妹,才让自己产生了暧昧的错觉。
“对了,饲主。”
就在凤沉璧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深感惭愧之时,白筱忽然又出了声。
凤沉璧抬头,望见白筱突然严肃的眼神,“怎么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凤沉璧见她郑重其事,也不由严肃起来。
“在找到风息锻造令之前,我做的任何事都不要告诉阿宸。”白筱说的很慢,她盯着凤沉璧的眼睛,语气里是沉重的恳求。
“为什么?”凤沉璧不解地问道。
“因为……”白筱忽然住口,没再解释她的请求,低垂眼睛里平添了几分落寞:“现在我不想说,以后你会知道的,答应我现在不要告诉他,好吗?”
凤沉璧最终没有再问,轻轻点了点头:“嗯。”
白筱不想说,他便不问。
白筱感激地笑了笑,一扫之前沉重,揉着眼睛说道:“真的好困,我们赶快回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就要睡着了。她像盲人摸象一样摸了半天方才才抓到缰绳。
此前为了尽快和夭夜宸汇合,他二人日夜兼程,其实已经两日未曾合眼,也不怪白筱疲惫成这个样子。
“筱筱,小心。”眼看着白筱仿佛忘记她左手有伤想爬上马,结果扯痛伤处向后仰去,凤沉璧急忙伸手扶住她的后背,然后看到白筱半闭着眼睛转头面向他,哼道:“没事,一只手我也能骑马的……”
凤沉璧哭笑不得,只好翻身上马,一把将白筱提上来,让她坐在前面。
旭日高升,晨光洒在白筱迷糊的侧脸上,泛着淡淡的金色。
凤沉璧与白筱保持了一些距离,小心地穿绕过白筱腰侧,执起座下马的缰绳,一半胳膊截住白筱方便给她倚靠,另一只手牵过自己马的缰绳,在一片宁和中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