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碧潭,雪风微澜。白幔孤影,人散酒寒。
黄泉在冷凛的寒风之中醒来,身上的酒意已经散去了大半,身子清凉下来,镜心湖的冷风吹过,他才觉得寒冷。
然而身边,空无一人。不见王清离,也不见王洛阳。
他起身,捡起了亭边一舟子,顺风而过,到了对岸。刚下舟子,便看到翠绡的身影一路小跑过来。
“你跟着我?”黄泉说到。
翠绡忙解释:“不是啊公子,我见您许久未回,想着您肯定是到这里来了。”
二人没有过多话语,翠绡将随身的纸伞撑开,替黄泉遮住了落下的雪花,黄泉见他终于有此长进,心中暗自发笑。
黄泉心中是欢喜的,并不是因为翠绡出门时多带了一把伞,而是刚见了一个人。此刻他依稀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出,想到那眉眼便忍不住心中喜悦。
“王公子没有回来过吗?”翠绡问到。
“你到此处多久了?可曾见过有人离开?”
“未曾。”
那王公子是何时走的?又去了哪里?此刻他心中所想的王公子并不是王清离。
“走吧!”
“公子,回闲云潇湘吗?”
“去醉不归。”
黄泉酒意刚过,并不是想着去喝酒。而是他没有忘记还有一位他以为的朋友还在醉不归的后堂里等着他去救。
时过黄昏,街上开始有了些稀稀碎碎地灯火,在洁白的雪色中,灯火如花朵般在洛雪城的每条大街小巷盛开。醉不归门口的红灯笼也点上了烛火,客人如往常一样熙熙攘攘。黄泉刚到门口,不经意地一抬头,见醉不归的四楼并未被照亮,只能看到清冷地梅花伸展进四楼的窗沿,
陆昭华不在。
“黄公子,您里面请。”顾老板亲自上前迎接。
“苏公子如何了?”
“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后堂休养。”
“寒疾可有复发?”
“昨日夜里发过一次,今天晨起也发了一次,看起来难受极了。医师的药只能暂时平息他的寒意,去除不了根本。”
黄泉点了点头,便向后堂走去。
后堂寂静,除了酒香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声音。
“黄公子。”苏慕凉见来人是黄泉,艰难地立起身来,脸色发白,气虚体弱,完全没有那日在荒州风邙驿外见到的英气夺人。
“慕凉公子不必起身。”
二人寒暄之后,黄泉问出了他心中疑惑:“慕凉公子,今日,我见了一位姓王的公子,叫王洛阳,你可曾相识?”
黄泉明显感觉到苏幻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眼神变得不安恐惧起来。他本就面色苍白,这之后,脸苍如白纸,头也在轻轻地摇晃,似乎惧怕听到这个名字一般。
“他在哪里?你何时见过他?”苏幻狠狠地抓住黄泉的手臂问到。问完还朝着门口一直观望。
黄泉看出了他的不安,便说:“你放心,王公子没有来。”
苏幻也是习武之人,抓得黄泉的手臂生疼,翠绡上前来从他手中脱出黄泉的手臂,威吓到:“放开你的手,伤了我家公子,取你性命。”
黄泉怒斥了一声:“翠绡。”
苏幻才觉自己有失风度:“苏某无礼,黄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
“看慕凉公子的脸色,想必这王洛阳公子也并非泛泛之辈。你与他究竟有何瓜葛?”
苏幻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确有一些渊源,时机到时,我定不再隐瞒,如今,还不到时间,请黄公子见谅。”
“慕凉公子不愿提起,黄某也不强人所难。”
“多谢。”
此话过后,黄泉心中更是对王洛阳有万般的猜测,他不敢肯定那日在风邙驿屏风之后的人是不是他,如果是,那日他们素昧平生,乘黄血并不会落入黄泉手中,如果不是,那这个苏幻又为何这样惶恐不安。
“那日随我一同的陆公子是洛雪城皇子的好友,由他出马,定是能请到易长老前来为公子你医治寒疾。”黄泉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除了这个外乡人,在醉不归喝酒的人大多都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身边的翠绡,门外的顾西绸自然是都听到了这句话,也没再过多询问。
出了房门,顾西绸一直都侯在门外。“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陆公子今日没来吗?”
“这几日都不见陆公子的身影,听闻是为您的婚事赶制一批金器,陆公子被家主拉去定夺了。
黄泉冷笑到:“看来这事啊,还真是不好办。”
回到闲云潇湘时已入夜,黄泉还没回,闲云潇湘里自是灯火通明。
然而,在灯火阑珊之处,他一眼便看到了周身上下如散发着白色光芒的易云长老。他今日前来身边并没有跟随着如鹤如松,而是孤身一人如他所豢养的仙鹤一般亭亭伫立在闲云潇湘的回廊之上。
“殿下。”
还未等黄泉开口,易云便来到了他身前,动作之迅速,甚至翠绡都未曾看清。
“翠绡,你先去下去吧!”黄泉也料到易云前来商议的事情并不想让第三人知晓。
翠绡退下之后,黄泉便顺势就坐到了回廊上坐榻之上。“长老有何要事?”
易云拄着手杖转身对着黄泉道:“殿下,近日来,剑术修得如何了?”
“长老,泉儿确实在武艺方面并未有何精进之处。”
“荷月之后便是西苍的四方围猎了,殿下此番前去还是带上如鹤如松较为妥当。”
“如鹤如松向来只听命于长老您一人,我看还是带上翠绡微雨吧。”
“微雨内敛且不识武艺,翠绡年少而鲁莽,二者都不是为合适之选。”
黄泉脸色明显写着不悦,“怎么就不合适了?他二人跟随我多年,习性品格更是与我相符,此番若无他二人,我便谁也不带。”
易云也无心反对黄泉,只是说:“如此,也好,我会安排一队百人的卫城军一同前去保全殿下安危,殿下若有何事也好与卫城军商议。荒州之行殿下孤身犯险,城主大人也是万分担忧。”
“百人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您就安排三四名随从便足够了。”
“这百人皆是卫城军中的精英,我洛雪城皇子出行,阵仗安危定然是第一位的。四方围猎去的都是北境的能人异士,皇族若不把功夫做到明面上,殿下恐有不测啊。”
“他们知道我是洛雪城的皇子便不会对我如何吗?”
“定然会顾及城主大人的面子对殿下手下留情。”
黄泉听到此处,心中不是滋味。自他出生起,这个皇子头衔便一直都跟随他,让他在洛雪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去到荒州他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而已,也会被人追杀被人威胁,危难之中也并不会有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去救他。
“三日后,我会命卫城军准备鹿銮,到闲云潇湘护送殿下出城。”
话到此处,黄泉没有回应,既然都是早有准备,黄泉的挣扎也是无济于事,这些年,一直都被这个头衔左右,所以他不需要刻意地去学习心法术法。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每日易长老都会派人来询问翠绡的武艺进展,归根结底,他们都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些人就无法活命了。
夜已到定昏时,闲云潇湘各人皆已睡下,回廊的灯也灭了好几盏,只有侧堂里微雨的屋里还有昏暗的灯火亮起,黄泉辗转反侧。似乎是下了很大一个决定。
他起身穿过正堂走到微雨身后,微雨竟也没有发觉。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微雨身后许久,才轻轻喊了一声,“微雨。”
微雨受惊之后起身转过来,见黄泉穿了一身单衣,独自站在冷风之中:“公子,这是怎么了?还不睡?”
黄泉没有答话,微雨小跑进黄泉的卧房拿了一件黄泉的风袍给他披上:“夜里凉,公子披上吧!”
微雨从来都心细如尘,他似乎是发觉黄泉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问到:“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妨跟微雨说说。”
黄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微雨的书桌前,见他用墨笔在书籍之外的一张纸上写满了注解,他问到:“微雨,我初见你那年,你十三对吧,只比我长一岁而已。”
“是的,想来也快十年了。”
“那时你是翠微阁的伙计,跟了我之后为何会突然对史书经著如此感兴趣了?”
“长老说,公子那时年幼,需要有同龄人陪伴公子读书识字,翠绡又从小习武,识字不多,那伴读自然就是微雨了。”
“那长老有来过问你的学问吗?”
翠绡低着头,没有作答。黄泉也许早该想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都是易长老的安排,这近十年来,三人相处融洽,没成想,不通透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我也许早该知道了。大家不过都是十二三岁,为何你会一心埋头苦读,而我只知道玩耍作乐。”
“公子,不是您想的那样,长老并没有要求过我二人做什么,皆是我二人自愿为公子分忧。”
黄泉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他怕知道得太多自己就越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这几日,你参悟了些什么?”话题又回到那本汲冢之上。
“确有找到些关于乘黄的传说,不过都是古籍画本中的异兽名,世间并无此物。”
黄泉听到这个答案,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地笑意,夜风透过窗将书籍翻起,也直接凉透了他的心。
他自从出生那一日起,每天睁开眼睛便是这漫天的大雪,到处都是一片白,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大雪,这座城池,若无易云长老的雪水入百家之法,恐怕也不会如此繁盛。他若是没有易长老这些年的教诲,也不知会成为如何受人指点的纨绔子弟。这一说来,洛雪城还真是完全掌控在易长老之手了。然而,他并不愿意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他要过的是与王清离一起在大漠里那样无拘无束自在洒脱的生活。
这一切,也许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了。
闲云潇湘夜晚的雪似乎比平日里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