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去。灯火璀璨。
无涯城又到夜晚。街上熙熙攘攘,来往人络绎不绝,摊贩也在随着人潮不停叫卖。与白日的无涯城全然不同,这里热闹不凡,灯红酒绿,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但是,人的确是不如之前多了,之前大多是为了漠上花而来,王清离等人并没有带回漠上花,该走的人也就都走了,没有走的,只有那些本就是荒州子民或者是还伺机寻找漠上花下落的人。
那条街道的尽头,依然是一座毫不起眼的木屋,微弱的门灯在黑夜中摇摆,与大街的热闹格格不入,如若不是那萤火等散发的丝丝暖黄,与白日里无颜无色的无涯城又有何异。
那鬓发斑白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张奇形怪状的长桌前,桌上的龟甲横七竖八,全然没有任何规律,龟甲年久,每一尊都被磨得光滑,只能看看浅浅的卦象。那男人久久盯着龟甲,屋内灯火暗淡,他一袭深色素衣,几乎与屋内的环境融为一体。
“你们来了。”他不曾回头,单凭感觉便知身后站了人,也知道来人是谁。
王清离和黄泉正到门口。来的却只有他们二人,就连兰舟和满楼都不在。
一进屋黄泉便又闻到了那浓烈的草药味道,还有鲜血的腥味,他强忍着不适说了句:“江先生好。”
而王清离却没有如此有礼,他径直走到江千里身后,说到:“你是不是早已知道漠上花根本不在千丈崖?”
江千里转过头来,一张年轻隽美的脸,沉思片刻,将身子让开,指着桌面上的龟甲说到:“我去过很多次,都没能找到,卦象上如此说,你也是懂的。”
“那你就断定我一定能找到?”
“你若是没有把握,为何会带着洛雪城的殿下一同过来?”
黄泉不知何意,也没有问,他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并不是王清离说来他就来了。
王清离看了一眼黄泉,他知黄泉是不会为此心有芥蒂,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下。
“我想江先生是误会了。”黄泉说到。
江千里意味深长地看向黄泉说:“哦?误会?那就算是吧!”
之后,便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漠上花三十年前被一个男人拿走了。”王清离说。
江千里显然是第一次听说,他疑惑到:“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找到了千丈崖,遇到了崖底的司花兽魅,它已然被漠上花的精气蚕食得半人半兽了。它说三十年前,有一个男人找到了崖底,将漠上花带走了。”
“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他没来找过你吗?”
“不曾,天下间,并不只有我江某懂得如何使用这花,也并不只有我一人识这花性。”
两人说了这么多,听到这时,黄泉才问:“另一个是我洛雪城的易长老吗?”
江千里不答话,似乎是默认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黄泉又替易云辩解说:“易长老不会的,他常年隐居皇城,早已不闻世事。”他自幼在长老身边长大,易长老的典籍中对漠上花也只有“不详”二字描述,并无其他,再说,如果易长老既知道漠上花不在荒州,也不会同意黄泉前往,此来,虽无性命之忧,倒也凶险。
“如果他没有去找易云,那不日一定会来找我,毕竟见我比见易云简单多了。”江千里说到。
王清离说:“传闻,是苏幕凉得了乘黄血。”
江千里嘴角一笑说到:“你信他吗?”
“我信,流沙金乌队不会仅凭猜测便出动大队人马四方之境追杀于他,我救过他一次,但凭他自己恐怕早不知从金乌队手中逃过多少次了。”
“有理。”
说罢,两人并无他话,王清离静静看着桌上散乱的龟甲,江千里总算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无论他知不知道漠上花早已被人拿走,这地方是决计没有错的。
屋中灯火摇曳,烛火在几人脸上不停跳跃,其他就是黄泉身上的流溪香锦纹了,江千里第一眼见到便能认出他便是洛雪城的殿下,洛雪城早年却是只有皇族才能穿上这流溪香锦纹饰的衣物,但近年来,还有另外一位公子得以有着优待,江千里却是如何得知自己便是洛雪城的殿下而非陆昭华?
而王清离是见过陆昭华的,单从陆昭华对黄泉的爱护和尊敬也能得知一二。他既没有明说,黄泉也只当自己不是。
末了,王清离才说了一句:“告诉我金乌队这次的出口。”
江千里皱了皱眉头说到:“你怎么知道他们换了出口?”
“从他们的行事作风看来,为了苏幕凉,他们定然是煞费了苦心的。”
江千里点了点头,说到:“的确如此。”
说完,他走到桌边,拿起朱砂笔,顺手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下一块布条,写了几个字,递给了王清离。他接过布条看了看,之后便收到腰封里,说了一句:“告辞。”便走出了木屋。留下江千里一人,转身过去,长身白发,茕茕而立。
两人来到大街上,过往行人依旧众多,不过是少有往木屋这里经过罢了,白天黑夜都一样,若是没有目的,谁人都不会去关注这矮小也不起眼的木屋。
黄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落后了王清离好几步,王清离转身问道:“想什么呢?”
黄泉这才回过神来,快速跟上脚步,凑到王清离身边说到:“这江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
王清离一笑,说到:“他啊,不过是个荒州医师罢了。”
话刚说完,在王清离的对面站立这一位粉色衣裙的女子,在周边都是色彩艳丽的无涯城夜晚,这一袭素净的粉色一眼便让人过目不忘。她身后正是“离弦思”,店门口的油纸伞已然有了缤纷的色彩,挂立着的几把正在夜风中轻轻荡漾。此情此景,着实美好。那女子生的容貌姣好,眉宇之间,更是灵动,肤色雪白,身姿窈窕。黄泉见了,除了惊为天人之外还对这女子有一股莫名奇妙的熟悉感,仔细看来才觉这女子的神态与黄泉竟有一二分相似,难怪那日在无崖驿王清离会误把黄泉当作姑娘,原来是当作了这位姑娘。
这女子神色淡然,站在人群之中,她目不转睛看着的,正是王清离。她轻身唤了一声:“王公子。”眼中情意绵绵。
黄泉知晓这女子的来意,用手推了推王清离,王清离被推到那女子身前,行为有些局促,完全不是平日洒脱的模样,他左顾右盼,只觉不知如何是好。黄泉跟了上来笑到:“姑娘,在下黄泉,是这位王公子的朋友。”
那女子见了黄泉,仅仅是一瞬间的惊讶,便回复了平静,她低声说了句:“黄公子。”
王清离此刻也是不安,看了半天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黄泉见得着急,便问道:“姑娘,那离弦思是你经营的吗?”
女子说:“是。”
黄泉一边拉着王清离往店里走,一边大声说到:“啊,真是奇怪,无涯城这个地方又不下雨,会有人用得着伞吗?”
那女子跟在两人身后,说了句:“对于有用的人,自然是有用的。”
黄泉一听,也觉得说的有道理,再看这店的陈设,地方不大,陈设却雅致,除了门口琳琅满目的纸伞,屋内还陈列着各色的折扇,折扇上的画作也是精美无比,正中间摆了一方用于裁纸和作画的几案,上面还有未画完的一只画眉,几案旁是一架年代久远的古琴,琴声光洁,琴弦锃亮,想必主人没少弹。
在店铺的角落,黄泉看到木架上陈这一把桃花折扇,其余的木架上都是伞和扇共同陈列出好几十种类,唯独角落这个不起眼的木架上就只陈了这独独一把折扇,只见这折扇绯红的桃花跃然雪白的纸面上,如鲜血一般惹眼,朵朵桃花都相映成趣,分外好看,黄泉在洛雪城见多了梅花,初次见到桃花,便觉这花的形态一下子便扎进了他心中。他冲过去,指着那把折扇说到:“姑娘,我要买这把折扇,多少金?”
那姑娘面露难色,看了一眼王清离,见王清离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她沉吟道:“黄公子,这把折扇,不卖。”
黄泉疑惑地问:“为什么?你只管说,多少金我都给。”
那姑娘见黄泉如此喜爱,也不好直言说不卖,她说到:“这把折扇是一位朋友的,没有他本人的许可,我不能失信于人。”
黄泉听了不悦,得知无论怎样自己都得不到这折扇时,脸上写满了不快,他又仔细瞧了瞧那扇骨,在扇骨的最角落,刻着一个“王”字。黄泉仿佛明白了什么,既然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自己也肯定不好夺人所爱。他笑到:“罢了罢了,这扇子啊还是归有情人所有吧。”说完便冲王清离挤了一下眼。
这时,从后院走出一位小少年,便是那日拉住黄泉裤腿的少年,他说到:“公子,你要是喜欢折扇,随我到后院来挑吧,后院多着呢,只是这一把不能给您。”
黄泉立马便懂了这小少年的意思,看了一眼女子和王清离,之后便跟小少年进了后院。
后院陈设倒简单,除了摆在中庭风干的纸伞,其他的木架上均是存放的已经是成品的纸伞和折扇。
“你们这货还挺多的嘛。”黄泉跟那小少年说到。
小少年一副大人模样一边拉着黄泉走到陈列折扇的木架前,一边说到:“城中这样子,已经好多年用不上这纸伞和折扇了,公子你随便挑选吧。”
黄泉顺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把折扇打开来看,画上是什么他全然不关心了,他喜欢的折扇便只有门外那一把桃花扇,别的扇面画得再好看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如此,他说到:“那你们为何还开着这个店啊?”
小少年说:“因为情姐姐喜欢。”
“奥,你说那位姑娘叫情姐姐!”说着黄泉向大堂的方向看去,王清离总算是和这女子说起了话,至于说什么倒也听不清楚,他附身问道:“小公子,这王公子和情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小少年说:“情姐姐喜欢王公子。”
“那王公子呢?喜欢不喜欢情姐姐?”
“我想是喜欢的吧,每次王公子到无涯城都会来看情姐姐。”
黄泉想了想说:“每次来?那应该是喜欢吧。”
黄泉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见大堂中两人话也多了起来,便在木架上一把一把地将折扇打开来看,但也终究是没有合意的。黄泉看完一把仍在一旁,那小少年便在一旁收拾一把。
“公子,你到底挑中了哪一把啊?这每一把你都打开来看了。”
“你们这些啊,都不如外面那把好。”
刚说完,就发现王清离从大堂朝后院走来,于是黄泉放下手中的那把折扇,对王清离说到:“这就说完了?”
王清离明知黄泉的意思,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我们要去风邙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