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以西,白桦遍野,桦烛焰高黄犬吠,岸堤风静紫骝声。一片望之无边无际的金黄,在林州城边散开,如漫天铺开的一道金黄的屏障,将林州城守卫得滴水不漏。
穿过桦林,便又是幽幽山野,山野之前是一座荒木横生的深山,深山高远庞大,一眼看不尽山巅,倒像是西陲一座荒废许久的雕像,沉静而内敛。
几人的车马在山脚下便停了下来,林春芜等一行三人从马车上下来,黄泉环顾山川,深山高耸,静谧悠远。林春芜对着车夫交代了两句,又从马车里取下一份包裹,车夫就将马车往回赶了。
“林二公子,这是做什么?”陆昭华问到。
林春芜看了一眼眼前的山,说道:“山上马车上不去,还不如让他回罢,省的一直在此等候。”
“林二公子周到,马车行进至此都难的,鹿銮怕是连这山脚都进不来吧。”黄泉道。
黄泉不以为然,躺了这么久,能走一次这么远的路,他眼里都在放光,倒是陆昭华却担忧黄泉的身体,山上的小路崎岖不平,又多怪石杂草,或许还有异兽野狗,此次出门连剑也没有带上,不知会遇到何种难处。
看出了陆昭华的担忧,林春芜道:“陆公子不必担忧,除了路途险峻之外,这山里也还算是安全。”
陆昭华点了点头,抓紧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袋,便跟了上去。
“快走吧!”黄泉催促到。
荒木将山路的日光遮了大半,一进去,便也昏暗得如傍晚,腐朽的枯木挡在眼前,但好在,还是能容得下一人侧身行走,林春芜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将大些的横木往两侧推开,“这里鲜有人来,师傅又常年不下山,所以荒废至此,二位公子,小心脚下。”
黄泉此刻心情也大好,“这里可比洛雪城有意思多了。”
林春芜回过头来问道:“两位公子是洛雪城的人?”
一直未说明来处,黄泉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是啊。”
林春芜心事重重地说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洛雪城,听闻洛雪城的皇子要去参加四方围猎了,诶,黄公子,洛雪城里是不是遍地都是姓黄的人啊?”
黄泉一愣,知道林春芜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便信口说道:“是啊,可多了。林二公子,这洛雪城的皇子要去西苍的四方围猎,怎么你也知道了?”
“四方围猎何其凶险,传闻中这洛雪城的皇子从来只识风月花酒,根本不会权谋武艺,这一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陆昭华在黄泉身后,脸被憋得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好迎着林春芜的话又多说了一句:“皇子常年都在深宫皇城之中,此次若去,应是有万全之策吧。”
“四方围猎真的如大家所说的那般凶险吗?”黄泉看似不经意之间一问,实则心中早就想提前知道答案了。
“大哥有幸代表林州城去过一次,之后身受重伤,回来躺了小半年呢,大哥的武艺远在我之上,别说林州城数一数二,就算是放眼整个燕川,都能排得上名号,你说他都不能体无完肤地回来,这洛雪城的小皇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数全身而退。”
黄泉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去看看了。”
黄泉刚说完,被陆昭华拉了一把,林春芜正巧回过头来瞧见了这一幕,他说道:“黄公子还是好生养伤吧,若此次我师傅肯出手,四方围猎去一次大饱眼福也未尝不可。”
山路难行,天光暗淡,三人行走了数十里才有机会在半山腰中的一块黝黑的岩石中休憩,岩石巨大,似乎是山体滑坡而滚落下来,被风霜磨得光洁黢黑,三人并排坐也绰绰有余。
黄泉看了看依旧遥远的山顶,又望了望远处的山脉,山脉之后是那片金黄的桦林,桦林后是林州城,这两三日也行了七八百里路,想不到这绵延的桦林竟如此巨大,让人望而生畏。
陆昭华将随身的水壶递给黄泉喝了一口之后又好生收好,这一切也正好被正在拂袖搽汗的林春芜看见,林春芜试探地问道:“陆公子真是无微不至啊!”
黄泉对于陆昭华的服侍从来都习以为常,但在外,没有君民之分,陆昭华又如此周到地替黄泉打点一切,难怪,林春芜会疑心二人的关系。
黄泉也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切,笑说道:“我与昭华是多年好友,我此番受伤,也多亏了他才能好的这么快。”
林春芜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三人歇了半响又继续往山上走,黄泉歇过之后,体力大好,勉强也能跟上林春芜和陆昭华的脚步了,不过林春芜走得很快,将二人甩了好远一截路。
“黄公子,你身中剧毒,还是慢些罢,不急的。”林春芜见到黄泉有些吃力,也意识到是自己走得太快了,停下脚步说道。
林春芜说完,黄泉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些青筋已经蔓延到下颌之上,包围着自己的脸庞,他放慢了脚步,慢慢跟在两人身后,林春芜在前面带路,陆昭华时常会转身照看着黄泉,只要黄泉稍有不慎,陆昭华便要伸手去拉一把,黄泉每次都甩开了他的援手。
日薄西山之时,才看到山顶处有隐约的房屋在林中错落,房屋不过是些木头茅草拼凑而成,复行了数十步才看清全貌,木屋宽敞,横竖皆有七八丈,构造皆为林中种类不同的木材,顶上固定的是一层厚厚的茅草,屋前的小院干净有序的支起一张张竹质的萝箕,萝箕里有已经晒干了的各位草药,一近屋便有各色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房前有一道一丈左右宽窄的木桥一直搭到小院门口,门口只有一块空白的木板,上面什么字都没有。中庭旁用木头各搭了一两间侧房,摆放的都是些镰刀枝剪和做饭的炊具,看起来也简单明了,没有多余的东西,整体有序干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院子里没有人,陆昭华从大门进去之后,过了半晌又出来,两边的侧院也都寻了一个遍,摇摇头道:“师傅不在,应是采药去了,黄公子,你们先歇歇吧!”
此刻黄泉和陆昭华才进了中庭的堂屋,屋内和屋外倒是风格各异,屋外是干净整洁,屋内是一团乱麻,各种器具和草药遍地都是,墙上挂的是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干草奇花,桌案上也是堆满了各色的瓶瓶罐罐,约莫有上百个,都没有名字,也不知用途,就连往里走的床塌之上也是堆着一叠叠卷包的工具纱条,有些上面还有些许残留的血液,应是病人留下的。
黄泉和陆昭华无从下脚,林春芜一边帮着收拾地上的器具草药,一边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家师从来便是如此,一旦有何想法便不管不顾。家中又无其他人帮着收拾。”
陆昭华也帮着收拾了起来,但很多草药从来也没有见过,也不敢胡乱的放在一起,捡了几根之后又无从下手了。
几人也没有在屋中呆许久,小院里有一方木质的桌椅,林春芜端来茶水,三人便在屋外等候主人回来,可是天已渐黑,依旧是不见主人的踪影,陆昭华问道:“林二公子,天都黑了,尊师还未回来,可是有何意外?”
林春芜说道:“无事,师傅经常一去采药便是几天几夜,有时候带着我,有时候一个人,师傅身傍银针,野兽飞禽,但凡是有筋脉的,都伤不到他。”
天已全黑,夜深露重时,林春芜将二人安置在两间偏房内,屋内只有一盏油灯照耀,昏暗但温馨,四方仅有一扇门可以供人出入,偏房简朴倒也干净,木制的墙柜里还有些白净的衣物,都叠放得井井有条,看样子这间屋子是林春芜在忘界山的住所,此刻,也不管是谁的房子,黄泉赶了一天上路,上了塌,便沉沉入睡了。
陆昭华出来时,微白的月光正照在小院中,将院里干净的泥土地照得泛白,没有灯火,也有些雅趣,陆昭华走过来,与之对坐,看起来也心事重重。
“黄公子睡下了吗?”林春芜问道。
“累极了,已经睡下了。”陆昭华道。
林春芜思虑很久,饮了一杯茶问道:“陆公子对黄公子,好似不像一般好友。”
之前抬头望月的陆昭华听闻此话,低下了头,月色的暗影之下,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忐忑,“无论我当他什么,他必定是当我作好友的。”言语中无尽的慨叹,但说完又仿佛如释重负一般,轻轻舒了口气。
林春芜是聪明人,他能懂陆昭华的弦外之音,他幽幽说道:“陆公子情深,想必黄公子有朝一日应是能懂罢。”
月色正好,两人都没有困意,月光之下,两人借茶当酒,喝了许久,两人都仿佛各有心事,林春芜看似逍遥不羁,但这般年纪就能如此深沉智慧,怕也是受过些苦难才至于此,陆昭华一门心思也只在黄泉身上,没有对林春芜追根问底。
“看样子,师傅他老人家今晚是不会回来了。陆公子,早些歇息吧!”林春芜说。
林春芜起身准备离去,陆昭华又问道:“林二公子,尊师真有办法解黄公子的毒吗?”
林春芜一愣,他心中无万全的把握,也不知自己是否能说动师傅,但还是安慰陆昭华道:“放心吧,我会尽力一试的,师傅虽然号称见死不救,但为了陆公子这份情谊,我也会极力相劝家师的。”
陆昭华虽然也知道林春芜是在告慰自己,但好歹也算是有一丝机会,黄泉的性命之于他,重于一切。
林春芜走后,陆昭华一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心中皆是期许,这一线生机,他一定不能放弃。
月色澄明,夜风微凉,心中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