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义忠心里打着如意算盘,面上却不显半分。
长生听得面飞红霞,心里大受感动,一时也没有拍开孙义忠的手,而是抬头含情脉脉的看向她的孙哥哥。
孙义忠瞧见长生含羞带怯却又情意绵绵的眼神,心里极为受用。
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对他投怀送抱?
长生为着孙义忠一句轻飘飘的诺言,回家又磨着阿嬷将自己的婚事往后推。
阿嬷叹气,却也依了长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孙义忠很快就要上京赶考,一旦中举,极有可能要被派去做官,到时候可能一去就是三五年不会回来。
而就在这年,阿嬷手里也攒了些银钱,预备着将茅草棚拆了,修个小平房,到时候替长生说个好人家也容易些。
如今这年头日子艰难,可人有手有脚,只要不坐吃山空,总不会饿死。
况且,阿嬷并不是懒惰的人。
孙义忠要去赶考,瞧着就及冠了,自己也早过了二八年华,为了等她的孙哥哥,生生拖了这些年。
眼下孙哥哥又要进京赶考,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长生心下不由得焦急,又约了孙义忠出来。
“孙哥哥,你为什么还不跟我阿嬷提亲啊?等我嫁给了你,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替你照料母亲,你也好放心赶考。”
农家的姑娘没有那么矫情,直白的表达着自己的爱意,然而说到嫁人的时候,眼里还是带了羞意,原本娇俏的脸庞也因着这抹羞涩越发生动起来。
孙义忠看得心下一动,伸手将人往自己怀里揽:“我的好长生,我不是早就说了,等我高中回来,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长生心里不安,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有些茫然的被孙义忠搂在怀里,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雷般响起:“好啊!你这个贱妇,还没成婚就行事如此放荡!青天白日公然勾引我儿子!”
长生乍然回头,便见婶子蒲扇一样的巴掌朝自己扇下来,她下意识的躲过,却引得婶子更怒,还要再扇,被孙义忠拦了下来:“娘!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婶子怒目圆睁,手指着长生,道:“我都怎么跟你交代的?只要你高中,成了举人老爷,那些大家千金还不是随你挑,可你非要执着于这么个……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
长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的感觉没有错,婶子一点也不喜欢她做她的儿媳。
想到这里,长生一双水蒙蒙的杏眼看向孙义忠,那他呢?他会听从母亲的安排吗?
婶子一眼瞧见长生那双漂亮的杏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狐狸精!还敢勾引我儿子!”
孙义忠忙着哄自己怒发冲冠的母亲,一回头,长生已经受不住这般羞辱哭着跑走了。
长生回家哭了好一通,甚至都决定再不同孙义忠来往。
可是第二天,孙义忠趁着她出去放羊的时候又避开他母亲找来了,他指天发誓,他对她一心一意,至于母亲那里,他会好好劝说。
长生本就是个心软的姑娘,孙义忠只稍稍示弱,又露出几分痴情的模样,长生就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那时候长生一度感动于孙义忠的情意,甚至在他提出让她陪他上京赶考,两人私奔的话头的时候,她居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孙义忠的原话是这样的:“长生,我心悦你,可是我母亲觉得我以后是举人老爷,要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千金来帮衬我,可是长生,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如今我要上京赶考,不如你与我同去,等我高中回来,同母亲禀明,她心下感激你一路照料于我,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孙哥哥,如果我们回来你母亲还是不同意怎么办?”长生听着心上人的表白,小脸羞红一片,却还是强忍着羞涩问道。
孙义忠脸上还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那我们便在路上拜了天地,成了夫妻,等我们回来,我母亲就不得不承认了!”
长生心下觉得不妥,不由得惊呼:“那我们不成了……”说到这里,又捂住了嘴,小声说道:“私奔……”
孙义忠并没有正面回答长生的问题,而是含情脉脉的盯着她:“你不愿吗?”
被心上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小姑娘的脑子里一脑袋浆糊,稀里糊涂的就点了头。
那时候长生满脑子都是眉眼含情的孙哥哥,甚至孙义忠提出上京赶考家里没有多少银钱,可能路费不够,暗示她拿银钱于他,她也羞怯的点了头,转身将阿嬷原本打算修平房的钱拿了出来。
如今想来,孙义忠怕是听说了她阿嬷要修新房的事,料定她阿嬷手里有银钱,所以从她这里入手。
可怜她阿嬷,还盼着修了新房,旁人能高看她一眼,将来嫁了人有个好娘家可依。
可她……可她都做了些什么……
麟毓察觉到昏迷中的妇人情绪激动起来,另一只手掐了个安神诀,冷声在她耳畔道:“宁神。”
长生眩晕了一瞬,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同孙义忠到了破庙。
孙义忠哄着长生从家里拿了银钱,同他一起上京赶考,才出门一月,便遇上了连日大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两人不得不躲进了这个破庙。
连日奔波,加之又淋了雨,长生又是个姑娘家,终于病倒了。
一连病了数日,长生才有了好转。
可是仍旧浑身软弱无力,眼见孙义忠考试在即,长生却无法同他一起赶路。
终于,这日孙义忠在喂长生喝过粥后,提出了想要先行离开。
“长生,你看,我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怕去晚了赶不上考试,到时候没有功名在身,我无颜去你家提亲。”
孙义忠面上一派情深意重,全心全意替她考虑的模样,内里实际做着什么打算,却无从得知。
长生心下惊慌,异地他乡,她又认不得旁人,只下意识的依赖孙哥哥:“孙哥哥,我会快快好起来的,你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孙义忠面上柔情款款:“长生,我要一举高中了,才能带着你衣锦还乡啊!”
顿了顿,又道:“我不是要丢下你,我是让你在此地等我,等我高中回来,八抬大轿带你回青山镇!”
长生仍是觉得不安:“孙哥哥,我害怕……”
孙义忠又哄了长生许久,还亲手写下了婚书,拜了天地月神,两人正式成了夫妻。
长生识字不多,孙义忠就一字一句念给她听:“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婚书上不仅印了孙义忠的贴身私章,还有孙义忠的亲手签名,跟长生的手印。
长生小心的收好婚书,看向孙义忠的眼里满是绵绵情意:“孙郎……”
烛火下的长生杏腮粉面,眼波盈盈,孙义忠看得心头火热,上前搂了长生的腰:“囡囡……我听你阿嬷是这样唤你。”
长生在孙义忠怀里羞得抬不起头来。
一夜云雨。
翌日,长生将身上大半的银钱都给了孙义忠,只留下一小部分自己日常花用,依依不舍的送别了她的孙郎。
孙义忠这一去就如泥沉大海,杳无音信。
长生养好了身体,就近在附近的乡镇安了家,想等孙义忠回来。
然而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脸上都布满了风霜,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等成了一个饱经沧桑的妇人,也不见他的孙郎。
她一个外乡人,又是个长相漂亮的单身妇人,夜晚怕人翻墙进屋,拿了菜刀整晚整晚的守在门后,她为了生活,替人洗过衣服,搬过重物,生活压弯了她的脊梁,眼里也染上了风霜。
她不得不猜想,她的孙郎是将她忘了,还是在赶考途中出了意外,再没回来?
长生心下酸涩,加上又思念阿嬷,终于在离家十来年后,动了想回家看看了念头。
她将银钱在身上藏好,收好包袱,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回去比来时容易得多。
她手里有银钱,雇了驴车,半个月就回了青山镇。
青山镇这些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直到回了家,看见家里熟悉的茅草棚,长生脑子里忽然想起李婶子的话。
“孙秀才娶了高门大户的女儿!”
“孙秀才打断了你阿嬷的腿!”
“你阿嬷已经过世了!”
“你阿嬷直到咽气都没能再见你一面!”
长生抱着头蹲下去,脑子里全是笑意盈盈的阿嬷,叹气的阿嬷,温柔的阿嬷。
昏迷中的妇人发出类似被人抛弃的小狗的哀鸣,眼角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嘴里呜咽着:“阿嬷,阿嬷我错了……”
刚从长生识海抽离出来的麟毓脸色发黑,良久,才到:“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