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爷只觉身后阴风阵阵,吹得他脊背发毛:“姑,姑娘别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麟毓坐直了身子,目光不避不让的看向李师爷,自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威压迎面而来。
李师爷只觉额头冷汗涔涔,他心底其实是信的。
这姑娘出身玄术大家,看见几个魂魄算什么,说不定还能降妖伏魔呢!
可他一介凡夫俗子,姑娘同他说什么呀!
他吓都要吓死了好么!
“你吓着李师爷了。”
白衣翩然的清俊贵公子适时开口,替李师爷解围。
麟毓又换回了慵懒的坐姿,轻轻哼了一声,一派天真无害的样子:“闲着无聊,逗逗小朋友而已啦。”
容祈宠溺的笑笑,没有说话。
李师爷见那股迫人的威势消失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也没注意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称呼自己为“小朋友”。
“如果那边问你要人,你就说被我扣下了,让孙义忠来找我!”麟毓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往安置长生的房间去了。
她刚刚通过长生阿嬷的魂体知道了个大概,还得通过长生再去了解一遍,找找孙义忠有没有什么能被她握住的把柄。
李师爷一行人告别了麟毓容祈,回了县衙。
麟毓坐在长生塌边,凝神,伸手握住了长生的手。
长生手腕纤细,手掌因着长期干粗活的缘故,掌心起了一层老茧,硌得麟毓微微有些不舒服。
等她醒了,她调些嫩肤的药膏给她,养上一段时日,手感应该还不错!
麟毓走神了一瞬,下一刻掌心有微弱的蓝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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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是个弃婴。
阿嬷是在一次暴雨过后,路过河边的时候捡到她的。
听说阿嬷年轻时也是成了婚的。
然而两人一直未育,后来阿嬷的夫君生了一场重病,就去了,至死也没个一儿半女。
阿嬷年轻时同夫君也是两情相悦,阿嬷夫君去了以后阿嬷一直闷闷不乐,始终未曾改嫁。
直到后来不惑之年在河中木盆里捡到长生,阿嬷才慢慢从丧夫的伤痛中走出来。
长生之所以叫长生,是阿嬷希望她长长久久,平安一生。
“阿嬷,为什么旁人都有爹娘?而我只有阿嬷?”
那是年幼的长生,粉粉嫩嫩的包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总是眯成漂亮的月牙,格外讨喜。
“因为长生是天上的仙女送给阿嬷的礼物啊!”
困苦的生活和无人陪伴的孤苦,早早地将还不到知天命之年的阿嬷磋磨得格外老态,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向长生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温柔。
“啊!那长生的爹娘就是天上的仙女吗?”小长生很高兴。
“是啊!所以长生才这么可爱!”彼时阿嬷这样说到。
童年时光是长生回忆里最温柔的时光。
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绿的,花是鲜艳的。青山镇的河里长生和伙伴们摸过鱼虾,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长生和伙伴们一起割过猪草,硕果累累的秋天长生和伙伴们一起采过野果。
丝丝缕缕,都是甜蜜的记忆。
“长生,这个给你!”
那是离她家不远的孙哥哥,比她大几岁,听说过几年就要下场考童生了,村里人都夸他聪慧,定能考个好名次回来。
长生伸手接过,发现是颗油纸包裹的糖果。
长生迟疑了一下,将糖放回孙哥哥手里,摇头:“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贫瘠的年代里,带甜味的东西都是奢侈品,何况包装精美的糖果。
“给你就拿着,这是我娘特意为我买的。”孙义忠稚气的脸上微微带着些羞涩,将糖放在长生手心就跑开了。
长生小心的打开油纸,轻轻舔了一下,又不舍的收好。
这么甜,她要带给阿嬷也尝尝!
“阿嬷阿嬷,你吃!”短手短腿的小长生欢快的跑进屋里,将手中的东西直往阿嬷嘴里塞。
阿嬷定睛一看,发现是块糖,便问道:“哪里来的?”
小长生很欢快:“是孙哥哥!阿嬷你快吃!”
“下次可不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阿嬷一本正经的告诉长生。
看长生一脸无措的样子,又道:“明天早上我煮两个鸡蛋,你吃一个,给你孙哥哥带一个。”
长生又高兴起来了,欢喜的将糖往阿嬷嘴里塞。
长生记得,一开始阿嬷还是很喜欢孙哥哥的,有吃的也让自己给他带,也并不反对自己同他一起玩。
是什么时候开始,阿嬷开始反对自己同孙哥哥一起?
似乎是从孙哥哥中了童生开始,阿嬷就渐渐开始反对两人来往?
孙义忠自幼丧父,却又自小聪慧,她母亲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甚至因为担心继父不能善待他,一直不曾再嫁。
孙义忠也很争气,12岁考取童生,连当时的县令大人都夸赞他。
可也就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又聪慧过人,所以渐渐显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
而他的寡母,居然也开始摆起夫人的谱来。
“婶子,这是我们家的母鸡新下的蛋,我阿嬷让我攒一些给婶子送来,给孙哥哥补补身子!”长生提着十来个鸡蛋满心欢喜的去了孙义忠家。
她们家的母鸡喂得好,蛋也下的多,她阿嬷都没舍得卖,让留了这许多,特意给孙哥哥家送来。
可到了孙义忠家,他的母亲却并未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只淡淡的让她把东西放下,连口水都未倒给她。
“婶子,孙哥哥呢?”长生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不禁问道。
谁料婶子把脸一板,怒道:“我儿是要做大官的人,当然是在读书写字,哪里有空出去同你们一起厮混!”
长生表情有些讪讪,忙解释到:“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婶子却兀自提着鸡蛋去了灶旁,再不搭理她。
长生只得悻悻的出门,往回走去。
出了门,还能听到婶子不加掩饰的嘀咕:“黄毛丫头……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我儿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到时候要什么儿媳妇没有,现在拿什么乔……”
自始至终,孙义忠都不曾出来。
长生回家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阿嬷,阿嬷思虑良久,终于对长生说到:“囡囡,要不你同孙家小子的事,就算了吧!”
长生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同孙义忠从小青梅竹马,情意绵绵,两家又都是没有男人支撑门户的家庭,不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情意来,两家小儿女互相来往的事双方都知道,虽没有捅破,却也默许了。
如今孙家哥儿争气,中了童生,原本阿嬷以为长生日后是有了依靠的,可如今孙家小子还没当上官,他的母亲就嫌弃起了长生,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可是看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长生,阿嬷又心有不忍。
只得叹了口气,暂且按下不提。
虽然孙哥哥母亲看长生越来越挑剔,可好在孙哥哥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至少在长生眼里是。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两人感情也越来越好,孙义忠又中了秀才,长生不止一次问孙义忠,什么时候来自己家里提亲,孙义忠却一概推说还要再读几年书,等中了举,衣锦还乡再来风风光光的提亲。
而这几年,比长生家境要好的许多姑娘家都来孙义忠家里探听消息,想将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长生也出落得越发漂亮,亭亭玉立的姑娘,家里做活又是一把好手,连邻村的小伙子都来探听消息。
这天,又有未婚的小伙托人来家里询问阿嬷长生的婚事,阿嬷推说还要再留长生两年,推脱了。
晚上等长生回到家里,阿嬷便询问长生的意思。
女儿家面皮薄,不好直说自己的婚事,不同意就是“还想再陪母亲几年”,同意的话便是“全凭母亲做主”。
阿嬷算不得长生的母亲。
她的年纪足够做长生的祖母。
可长生是她亲手带大,当亲闺女养着的,哪怕口中唤她“阿嬷”,实际就是她的掌中明珠,心头宝贝,谁也不能让她受委屈的。
可也正因为不愿长生受委屈,哪怕她瞧着,觉得孙家小子不是良配,也怕直接断了长生的念想会让她伤心。
“囡囡,你也大了,将来也是要挑选夫婿出去和和美美过一生的,我瞧着今日上门的李大壮就不错,家境殷实,人又勤勤恳恳,看你的眼神也温柔,他家父母性子也再好不过,你若嫁过去,必定不会吃亏!”
阿嬷手里做着针线活,嘴里絮絮叨叨着。
长生挽线团的动作却是一顿:“阿嬷,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两家现在都绝口不提两人当年默许的亲事,长生是真心实意喜欢孙义忠,但孙义忠心里是什么打算,就无从得知了。
隔天,长生去讨孙义忠的话:“孙哥哥,你马上就及冠了,我阿嬷也在替我挑选夫婿,你可有什么打算?”
彼时的孙义忠尚且年轻,国字脸,利剑眉,端的是春风得意,身上也带着几许洒脱,最是吸引小姑娘的时候。
闻言,孙义忠伸手执起长生的手,温情脉脉到:“长生,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等我一举中第,定要风风光光骑着高头大马来娶你的!”
孙义忠面上含情脉脉,内里却心思几转。
他娘说了,等他中了举人,自有高门大户的闺女求上门来让他娶,至于长生,模样倒是不错,将来就让她做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