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晏清……”
江芷离一开口,却没想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栗的,带着涩意。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像第一次和他见面,但颤动的睫毛还是出卖了她的心事。
洛晏清不懂她为什么会是这种神情,看着自己的眼神如此复杂,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越靠近,就越容易深陷其中。
“好久不见。”
江芷离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却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俩的初识是在很久以前,久到……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虽然对于现在的洛晏清而言,他们才刚见过不久。
她只好尽力从那些记忆碎片里,拼凑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大约半年前,洛晏清被有心人骗去后山禁地,被那里的毒草划伤,绕是他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天才,也难敌这种世间罕见的毒药。
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在山里走了三天,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直到那天晚上,他见到因为贪玩跑进后山的江芷离。
秋风中带着些湿意,撩起少女松软的乌发,在发丝间埋下夜晚的雾气,她一席冰蓝色纱衣站在月色之中,眉眼清冷,睫羽凝着水珠,皎洁的月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寒光,宛若谪仙。
洛晏清走到她身后,还未开口,森寒的剑光已经抵着他的脖颈:“你是谁?”
江芷离低头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手和衣摆,皱眉到:“你中毒了。”
她放下手中的剑,扶着洛晏清进了一间小院,然后就转头要走。洛晏清一把抓住她的衣角:“你去哪?”
江芷离头也不回的走了:“救你。”
等到江芷离拿了解药回来,洛晏清已经陷入昏迷。她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是什么运气,两百年出一次内宗还能遇上倒霉弟子。
她先是给洛晏清喂了解药,然后用清水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他脸上也沾了血,江芷离便一点一点地擦拭。少年生的好看,白玉雕琢一般的五官,但又不失英气与锋利,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江芷离心里想着事,略有出神,不知道无意识擦了几遍他的脸。
“很好玩?”洛晏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突然睁开眼与江芷离四目相对。
她差点没跳起来!
天地良心!她可不是那种趁人之危就占人家便宜的小人!
“我不是!我就是不小心走神了!”
洛晏清撑着床板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毒已经被解了,垂眸道:“多谢。”
江芷离离他三丈远:“举手之劳。我只想知道你一个外宗弟子,大半夜不睡觉在后山干什么?”
洛晏清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内宗弟子,奉命来山里采药的。”
她说谎的技术并不高超,洛晏清一眼就看出她在骗人,但他也没戳穿:“我是南阳宗弟子。”
“……”江芷离不是话多之人,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她还是很戒备的。
洛晏清看出她的顾虑,起身要走:“多谢出手相助,若有需要以后可来南阳宗寻我。”
“唉等等!”江芷离拦住他:“你知道后山的结界在哪吗?你现在出去就是找死!”
洛晏清抿了抿唇。
江芷离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给我回去待着,等到天亮了,我再带你出山。”
过去这么久了,江芷离已经不记得当年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她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洛晏清,却很难把他与自己上一世记忆中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江芷离丝毫不慌,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当时议论他的那几个女弟子,意有所指到:“不到一百年就已经快要突破结丹期,外宗第一,师弟美名在外,我早有耳闻。”
洛晏清觉得她跟第一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他直觉一向敏感,她变了许多,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旁边的弟子听着他俩的对话顿时一片哗然:“洛师兄竟然认识这个女的?”
“什么师姐师弟的,洛师兄可是南阳宗第一,恬不知耻!”
就连长老席上的几位也忍不住侧目。
江芷离也不再废话,正色道:“衡阳宗弟子江芷离,请教阁下高招。”
——孤山殿殿主江芷离,请教阁下高招。
江、芷、离。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洛晏清不自觉想起这句诗来。
转瞬间拔剑而出,剑气横流,衣袂飘扬。这是不该属于她的剑气,众人被她凌冽的剑风逼退,才惊觉,刚刚她打败那些人,连三成功力都没使到。
洛晏清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招,先侧身闪避,惊诧于她实力的同时也凌空挽了一个剑花,破风而进。在他手中,剑像是活的一般,在他掌心周身来回翻转,穿、挑、提、抹,一招一式,精妙无比,毫无破绽。
江芷离很多年前就想这样和他打一场,也曾想杀了他,但最终还是一步错步步。
“放下吧,现在还有退路。”
“我不想,也不会回头。洛晏清,念你我同门一场,我不杀你,滚。”
“我带你走!”
一剑挥出,漫天的剑光闪烁,无数道银色的剑影在空中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我要死了,你开心吗?”
“江芷离!!!!!”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不杀了我?为什么要拦我?!我死了,又为什么要哭?!
她原本还想保留实力,可一旦陷入回忆,无尽的恨意就将她淹没,每一剑都使出了全力,带着巨大的杀意,洛晏清本也不欲出风头,却不得不用全部的功力和她抗衡。
剑影交错,碰撞间发出巨大的剑光。
原来他七百年前就已经是结丹后期。那七百年后呢?是不是他一直可以杀了自己?
围观弟子只是些外宗之人,大多还处于结丹初期,哪能承受得了这样大的剑气,当即吐出鲜血来。
四大长老也面面相觑:“这是外宗弟子该有的实力吗?!他不是刚结丹?!这分明已经到了结丹后期!”
思璿阁阁主季重明停下了手中把玩的折扇:“江芷离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她不是在筑基中期吗?”
陆离也不笑了,死死盯着江芷离:“元婴期……”也有可能更高,但修仙者只能看出跟自己同水平的或者比自己修为低的,他仅仅到了元婴初期……
裴言川发觉形式不对,捏了个决挡在二者中间:“江芷离!”
江芷离被他一声吼的回了神,收起剑锋,“铮——”的将长剑收回鞘中。
“承让了。”
洛晏清深深看她,似有所感:“师姐比起上次见面,修为又大有增进啊。”
江芷离没说话,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围观众人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水平,只以为最多也就是都是结丹期,是以打起来不分胜负。
结局已然尘埃落定,这次的仙试第一,必然在他们二人中择其一。
陆离稳住心神:“按照规矩,仙试大会当有一魁首,但你俩这……”
洛晏清向前一步:“我不敌师姐,魁首当是她无疑。”
这话说的并不违心,明明上一次见面时,江芷离还没有如此深厚的修为,比起上次初见,江芷离现在看起来谜团重重,直觉告诉洛晏清,靠近她会很危险。
有人愤愤不平到:“凭什么?!若不是那位长老突然出手阻止,肯定是洛师兄赢!”
“就是!谁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歪门邪术!”
裴言川不屑与他们做口舌之争,干脆捏决将他们都禁言了。
陆离怒斥:“衡山派规矩森严,长老岂是你能妄议的?!将他们几个逐出衡山!”
但这样是不行的,无论怎么评判都会有人不服气。
陆离也陷入了沉思,他们几个是都能看出来,江芷离的修为远在洛晏清之上,但……她如何有了这么深厚的修为?
洛晏清看出他的为难,开口到:“既然我与师姐不分胜负,所以不论魁首,陆长老以为如何?”
“不论魁首?这……祖训如何违背……”
就在这时,季重明突然说话了:“那就评两个魁首!”
“胡闹!你……”
季重明退后半步,压着嗓子道:“掌门的意思。”
江芷离不知他们几个说的什么悄悄话,反正最后的结论就是,今年仙试大会破例,有两个魁首。
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裴言川看着江芷离,意有所指:“你俩还是好好想想,要拜入谁的门下。”
江芷离看了一眼陆离,在心里暗暗道:“对不起了师父。”她不想重蹈覆辙。
“我要进思璿阁!”
“弟子想拜入思璿阁。”
两个人说完都愣了,面面相觑,就连裴言川都出乎意料。
季重明当长老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一个魁首愿意拜入他门下,更遑论让两个修为深厚的天才争着抢。
他摇着扇子,尽力让自己表现出一个长老应该有的威严,但江芷离还是从他抽搐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嘴都要笑烂了。
“这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从来没有过两个魁首同争一门的先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离……不是……那个……陆长老啊,你觉得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离无语:“既然你俩都想拜入思璿阁,我岂有阻拦之理?”他将思璿阁信物交到二人手中,“你二人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应当更加勤奋努力,不可懈怠。”
除去他们二人,成绩最高的是花闲春。
陆离问:“你想修习什么术法?”
花闲春却抬眼看着裴言川:“我想拜入凌虚阁门下。”
裴言川性子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没人敢拜他为师,他也多年不收徒弟,回雁峰更是终年冷清,除了江芷离在那常住,整个回雁峰连一只飞鸟都找不到。如今竟然有人说想要入凌虚阁?
陆离知道他不喜吵闹,刚想拒绝,便听裴言川冷淡的声音传来:“可以。”
花闲春也有些措不及防,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裴言川缓缓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一席白衣胜雪,眉目间尽显淡漠和冰冷,如谪仙一般飘然,让人不敢直视。
他伸出手:“从今往后,你就是凌虚阁门下首席大弟子。”
陆离:“……”
季重明:“?!”
江芷离:“?????”这个故事走向怎么变得这么癫狂啊?!
花闲春愣愣看着他,自己以为能进凌虚阁已经是幸运至极,如今却……她记得,裴言川前世从未有过一个徒弟,直到死都还是孤寂一人。
“不想就算了。”裴言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反悔了。
花闲春几乎是从他手里夺回了信物:“愿意愿意!师父!”
裴言川收徒,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时间羡煞旁人。
他是衡山派开山以来最年轻的一位长老,也是修为最高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化神期,被誉为一代宗师。
江芷离皱了皱眉,明明前世花闲春是拜了陆离为师,为什么这一世走向不同了?还是因为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导致其他人的命运轨迹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但裴言川会答应收这个徒弟,也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她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裴言川,就好像,上一世到死她都不知道裴言川究竟所去何处。
今年的仙试大会,前三的归处皆已尘埃落定,其余胜出者,没有资格成为长老弟子,只能被随机发配到四阁之一,等待下一次长老收徒之时。
临走时,裴言川悄悄问她:“你……”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回答:“梦里修炼的!”
“……”
她这打发傻子的理由,裴言川能信就怪了,只是她不愿说,他也不会多问:“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赶紧从我那儿滚。”
江芷离瞥他一眼:“我不。”
裴言川还是冷着一张脸:“你跟季重明别把洛晏清逼疯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以后少来我那儿住。”
江芷离促狭道:“怎么,要把南殿留给你的小徒弟住吗?还未恭贺裴宗师喜得弟子啊,怎么,就因为她长的比我好看吗?”
裴言川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江芷离撇撇嘴:“花闲春可不是个善茬,你俩就互相折磨吧。”
前世她与花闲春可是同门师姐妹,互相看不顺眼,整日给对方使绊子。她入魔以后屠尽仙门,她这个师姐不知道抽什么疯,自己往她剑上送死,害她白白担上一条人命。
若是她不主动寻死,江芷离应当也不会杀她的,就好像……她也不忍心杀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