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离刚踏出殿门,便有几名弟子齐齐将她围住。
“你们做什么?”
领头的男弟子正是那日文试时在大殿内要求取消她考试资格的弟子:“来找你这个仙试魁首切磋一下。”
说是切磋,带了这么多人,明摆着就是要揍她。这要是哪个刚结丹的弟子,被他们这样围殴,恐怕不死也得残废。
她懒得搭理这些无聊的人,抬脚就要离开,却被那男弟子一把抓住:“别走啊,我还没跟你切磋呢。”
江芷离垂眸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腕,厌恶地皱眉,不与他废话,稍用点力就把他甩下大殿。
其余一帮人一看领头人被打了,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全都冲上来拔剑而出。
江芷离给他们设了个结界,将他们困在里面:“三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除,没那个本事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她重来一世,不想再走上曾经的道路,这要是上一世的她,现在这些人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领头的弟子踉跄着走上来:“你怎么能……”
话音未落,江芷离已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精致的绣鞋踩在那只刚刚抓了她的手上:“我最讨厌别人碰我,尤其是你这种货色。”
她想起那恶心的感觉,不自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那弟子额头青筋暴起,嘴里止不住说着求饶的话,他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踩碎了。
“是……是我不识好歹……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那几个被困在结界里的人也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也被踩在脚下。
江芷离看到他这样,突然笑了,虽然眼神还是无波无澜,她俯下身细细品味着眼前人的狼狈,轻笑道:“刚刚不是还很狂吗?怎么,不想跟我切磋了?”
“不敢了……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
她站起身,拿着佩剑凉凉开口:“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它也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说着,便要挑断他的手筋。
“等等。”
洛晏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江芷离身形微僵,她在孤山殿的那几百年里,脾气越发暴戾,她现在只能尽量克制,时刻提醒自己。
结果,一开始就失败了。
洛晏清这才第二次见到自己,若是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又该怎么想?他还是会厌恶自己的吧。
她阖了阖眼,逼着自己把剑收回去。
“玉华殿外聚众闹事,若是让长老知道了,你们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洛晏清不动声色地将江芷离拉到自己身后:“师姐宽容大度,不与你们计较——还不赶紧滚。”
宽容大度。
江芷离还从未听过有人用这个词形容她,但一想到这是他为了救这弟子的信口胡邹,心里的那一点波澜又消失殆尽。
几个弟子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架着地下的人跑了。
江芷离沉默地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洛晏清走出几步,又停下转过身来:“师姐不来带路吗?我可找不到思璿阁。”
江芷离摸不透他的心思,但看他表情,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好敛去心中的那点心思,走上前去。
洛晏清随江芷离一起回到思璿阁,季重明在那里等候已久。见到他俩一起过来,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江芷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也得叫我一声师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问他为什么笑这么开心。几百年来,他可没少被江芷离和裴言川联手欺负,对她可是积怨已久。
“季重明,师父就应该有师父的样子,你看看你哪有一个长老应该有的成熟稳重?”
她丝毫没有要在洛晏清面前掩饰什么的意思,洛晏清见到他俩如此熟稔,挑了挑眉,但却很快想通。
她能毫发无损的进出后山,且知晓后山结界,刚刚在玉华殿内,裴言川能直接叫出她的名字……足以证明她身份不低,且与几个长老都相熟。
季重明拉下脸来:“你这是跟师父说话的态度吗?”
作为衡山派长老,他不笑的时候也颇具压迫感,否则也不能统领整个思璿阁。
但江芷离能被他这样子给吓到吗?当即回嘴:“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师父了?指望我叫你师父,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季重明见在她这讨不到好,于是转移了目标:“咳咳。”
洛晏清极有礼貌,恭恭敬敬跪下:“弟子洛晏清,拜见师父。”
季重明笑开了花:“快起来快起来,晏清啊,以后呢就不必跪了,我也没比你们老多少。”
“不,你比我们老的多。”江芷离一针见血。
季重明捂着心口往洛晏清怀里倒去:“晏清啊!你管管你师妹!以下犯上,一点不懂得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江芷离不乐意了,跳起来就给他脑门上来了一巴掌:“你才是师妹!你全家都是他师妹!”
洛晏清轻笑到:“刚才的比试中我其实处于下风,又怎敢让真正的第一给我当师妹呢?”
江芷离哼了一声,大有“算你还识相”的意思。
季重明回到躺椅上,摇起自己的扇子:“好了好了,说点正经的。”
“虽然你俩拜我为师了,但就你二人的修为而言,我几乎没什么可以教你们的,最多也就是在你们遇到瓶颈的时候指点一二。”
他拿出一块寒水玉:“这是藏经楼的钥匙,里面是整个衡山的功法秘术,你们可要把这东西收好了,非长老亲传弟子不得入内。”
“思璿阁有一百多个弟子,你们不用都认识,我的亲传弟子就只有你们两个。但每日的早课是必须要去的,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有事来玉清宫找我就行。”
最后,季重明狠狠剜了江芷离一眼:“江芷离,你要是逃课,我就和裴言川一起把你丢到河里喂鳄鱼。”
回到各自的房间前,洛晏清还笑道:“当日不知,师姐竟是´内宗´弟子。”
江芷离才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骗他说自己是内宗弟子,他竟然还记得。
“那师弟呢?又为什么出现在后山?”
似曾相识的问题,当初洛晏清没回答她,现在的洛晏清也依旧不会回答她。
不过江芷离也只是为了噎他一下,毕竟她早已知道当年的一切。
“时候不早了,师姐早些休息吧。”随即进了房门。
江芷离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戒备。
夜色微凉,江芷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可能有几百年都没一个人睡过觉了,自从她成为天道第一女魔头之后,刚开始先是在孤山殿养了几个面首,后来也一直有人陪着她睡,如今突然清冷地只剩她一个人,她反倒很不习惯。
说到面首,她想起来一桩往事。
“江芷离。”这是洛晏清前世第一次叫她名字。
像是匆匆赶来,一席黑衣劲装,浑身湿透,衣角还滴着雨水。他看着环绕在江芷离身边的那些男人,握剑的手因怒极而颤抖:“都滚出去。”
为首的男子名叫白玄,此时正伏在她脚下,闻言不情不愿地抬头看了看江芷离,见她没什么表情,大着胆子道:“仙君好大的威风,耍威风竟还耍到孤山殿来了。”
江芷离用嘴接过白玄刚剥好的葡萄,眼神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洛晏清:“洛宗师不在衡山待着,跑到我这来干什么?”
江芷离此时半躺在榻上,红裙与雪白的肌肤产生鲜明的反差,她衣裙有些凌乱,墨发不规整地散落在肩头,薄纱下一双笔直修长的玉腿若隐若现。
洛晏清没回答她的问题,他自认为理性克制,从来不会意气用事,此时却被滔天的怒火气到快要失去理智,他向前一步,再次重复一遍,声音像是粹了冰:“让他们滚。”
江芷离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他从来都是平静疏离的,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有一点波澜。
但她现在终于窥见平静海面下蕴藏着的狂风骤雨。
江芷离抬眼看他,轻笑出声:“让他们出去可以,你留下。”
白玄仗着自己平日里受宠,抓着她的胳膊:“尊主,我……”
话音未落,洛晏清的剑已经架上他的脖颈:“滚。”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杀气,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白玄也不敢再多言,和其他的几人一起退下了。
殿内很快就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江芷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挑了挑眉:“还愣着干吗,过来给我斟酒啊。”
洛晏清不为所动:“刚刚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明明他都看到了,明明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却还固执的要从她嘴里问出一个答案。
“面首啊,很难看出来么?”
洛晏清突然逼身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两人离得太近,江芷离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洛晏清放开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
江芷离走下软榻,拉住他的衣袖:“我说了,他们走,你留下。”
洛晏清的身躯有一瞬僵硬。
江芷离把手中的酒递到他唇边:“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洛晏清没喝酒,用唇封缄了她剩下的所有话。
原来再清冷克制的人,在某些时候也会变得疯魔,也会有凶狠不留情的一面。
也是从那时起,孤山殿的所有面首都被遣散,换作洛晏清留在她身边。
后来的几百年里,一直是他一个人在孤山殿陪着她,在她梦魇的时候将她从黑暗里拉出来,在她受伤时为她舔舐伤口,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如今突然一个人睡在偌大的床榻上,她竟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索性披了件外衫出门转转,却在转角处正好遇到了同样睡不着的洛晏清。
江芷离转身就要跑,但为时已晚:“……等等。”
洛晏清递给她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外面下雨了。”
“谢谢。”
江芷离记得他睡眠习惯很好的,在没有别的事情的情况下,亥时是一定要入睡的。
于是江芷离问他:“明天还有早课,这么晚了还不睡?”
洛晏清想到自己刚做的梦,那种痛感让他醒来以后也不能平静:“刚做噩梦了,出来透透气。”
“嗯……”
二人皆是静默。
还是季重明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寂静,他本想趁着深夜无人,去小食堂偷点吃的,却没想到他这两个便宜徒弟大晚上的也不睡觉。
“不是,你俩深更半夜的搁这儿干什么呢?!啊?花前月下?”季重明好好的宵夜被他俩破坏了,气不打一处来,“你俩要是实在闲得慌就起来看书!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不了解你们在干什么,但是你俩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
江芷离洛晏清:“……”
不是,您老人家说这么大一连串都不带喘个气的,不嫌憋得慌啊?
江芷离冷笑一声:“你扪心自问,子时之前你睡过吗?你不是在吃就是在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和春宫图。”
洛晏清:“……”
季重明:“……你为什么不去折磨裴言川啊!!!为什么要来折磨我!!!!!!!”
远在回雁峰的裴言川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谁又说我坏话呢……”
说起春宫图……江芷离好些年没看过这东西了,她神秘兮兮地让季重明把头凑过来问道:“我记得你那儿有一套典藏版来着,画的特别好。”
季重明立马会意:“你小子,最近不来找我看,我还以为你突然变了性子。”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被洛晏清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他瞳孔都放大一瞬:“…………”
江芷离心中懊恼: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可是个纯情小男生!
她起身看去,果不其然,洛晏清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红透的耳朵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季重明却浑然不觉,江芷离作为一个妙龄少女都能跟他们讨论这种东西,洛晏清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把搭上洛晏清的肩,非常慷慨的说:“师父我不会偏心的!我最近新买了一套珍藏版!到了先给你看!”
“…………”洛晏清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不用了。”
江芷离无语,疯狂给季重明使眼色,偏偏他还浑然不觉:“不是吧?!晏清……你不会……”
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不会没看过春宫图吧?!?!?!”
不可能,一定是洛晏清在骗他。怎么会有一个正常男性,都这么大了还没看过春宫图呢?
连江芷离都看过了!虽然……可能是被他们几个带坏的……
洛晏清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看过这种东西,或者说,他对这个没概念。
季重明像被雷劈了,失魂落魄地走回了房间。
江芷离也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含糊不清道:“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随即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只剩下洛晏清一个人独自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