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闲春在江芷离走后闯进内殿,裴言川还是往日那副冷然的模样:“我不是让你在外面跪着?”
花闲春追问道:“江芷离刚说让我从内殿搬出去……师父……”
“之前让你住在这里,是因为你受伤严重,现在你已然痊愈,还住在我的内殿,于礼不合。”
他喝完手里最后一口茶,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走。”
“去哪?”
“戒律堂。”
花闲春没想到他竟然要如此罚自己,眼眶一下红了:“师父还是要罚我?”
裴言川没回头:“之前不罚你,是希望你能知错悔改,将功补过。但今天,你不仅丝毫没有悔意,还对同门出言不逊,我再不罚你,只怕别人要说我教徒无方。”
经过这大半天折腾,等江芷离回到思璿阁已经接近傍晚,但洛晏清还是没回来。
到了半夜,江芷离坐在房间里打盹,迷迷糊糊听见院子里有声音。
“怎么才回来?”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推开门。
“?”
门口站着一个男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身夜行衣勾勒出他精壮的腰身,五官锋利而又清晰,和洛晏清这种看起来像白净书生的浑然相反。
江芷离甚至反应了三秒钟才认出来他是谁。
齐安舟。
她把这个名字从记忆深处翻出来,在嘴里反复碾碎了好几遍才开口:“齐安舟?”
“几天不见,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
齐安舟笑着开口,熟稔地走进房间:“拜师这种大事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小师弟长的如何?”
“……你大半夜找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江芷离终于想起来,齐安舟之所以前段时间不在,是因为跟着南阳宗出门修炼去了。
齐安舟呢,除了有点小钱以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修炼不精,连内宗都进不了,现在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也无非是因为和江芷离的关系。
江芷离现在看看这个人,真不知道自己当初到底看上他什么了,长的也不是她的菜,智商也低,修为低,只会花言巧语,最后还背叛了她。
她现在看见这个人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齐安舟没怎么看出她的异样,自然地坐在江芷离的床沿:“明天别上早课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江芷离一阵嫌恶,被他的没分寸冒犯到,齐安舟从前也这样吗?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现在,很难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既是对他的嫌恶,也是对从前自己的鄙夷。
她对着这个人完全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再说吧,我——”
“师姐。”
江芷离竟然生出一丝慌乱,尽管她知道他们互不相识,就算是前世,洛晏清也不知道她与齐安舟的那些往事。
这一世她更不想让他知道!
“你……你怎么回来了……”
洛晏清没回答,径直看向还坐在江芷离床沿上的齐安舟:“师姐,这是你朋友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奇怪,带着隐隐的攻击性,眼神死死盯着齐安舟,好像要把他连人带床一起扔出去似的。
齐安舟很好脾气地站起身:“是啊,我跟你师姐那可是很好的朋友了,我这不是听说她居然有了个小师弟,特意过来看看。”
他打量着洛晏清,笑到:“这么大的事,要不是我不在,她肯定是要跟我商量商量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我不在,哪还轮得到你?
江芷离只想一巴掌扇飞他,让他别在旁边逼逼叨叨。她走到洛晏清身边,有些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你别听他瞎说,我自己要做的决定是谁都干涉不了的。”
洛晏清感受到衣袖被她轻轻拽了一下,但却一动不动,眼神都没挪动半分:“既然是朋友,是否应该遵守应有的界限?”
这是在说他坐在江芷离床沿的事。
齐安舟却不甚在意,甚至还状似无意地往后靠了靠,几乎是半躺在床上:“我俩关系这么好——她不介意,更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躺了。”
这下子别说洛晏清什么心情了,江芷离本人都惊呆了。
她第一反应是:她以前这么……这么……傻逼吗?!
她悄悄抬眼看洛晏清是什么神态,却没想到正正对上了洛晏清询问的目光。
江芷离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齐安舟然后自己再抹脖子,也好过面对眼前人的眼神。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发誓,活了两辈子她都没遇到过这么令人绝望的时刻。
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跟他也没那么熟,他自己进来就坐下了,我也不能赶他出去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算是实话实说。
洛晏清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沉着一张脸走过去,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冷冷开口:“听到了?我师姐说,她介意。”
“所以现在,请你离开。”
齐安舟被下了这么大的面子,脸色也不好,他问江芷离:“我俩不熟?”
但没等到江芷离的答复,洛晏清已经很不客气地把他丢了出去:“别让我再在思璿阁见到你。”
江芷离无措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解释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自己都难以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怎么跟旁人说的明白,就算说了,他会信吗?
江芷离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你有什么义务向他解释这一切?你怎么能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另一个说“跟他说清楚啊,别让他误会了你,干干净净走到他身边不好吗?”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撕裂着她的意识,让她站在原地迷茫又不知所措。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说。
洛晏清见她还傻傻站在原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师姐?想什么呢?”
江芷离回过神来,发现桌子上摆满了一桌子的吃食,全是她喜欢的。
她一愣:“……给我的?”
洛晏清拉着她坐下,把筷子递过去:“我可不给除了师姐以外的人做饭吃。”
江芷离莫名其妙:“你有事求我?”
“没有。”
“那你给我做这么大一桌子菜干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洛晏清别是想毒死她吧。
“师姐连自己生辰都不记得了?”
江芷离一噎,她最近过的稀里糊涂的,不知何年何月:“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告诉我的。”
江芷离觉得自己特别不争气,一顿饭而已,自己怎么表现的如此没见过世面。
正想着,却听到比推门声先传来的笑声:“裴言川你能不能走快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吗?!”
季重明一进门见到桌子上的食物简直两眼放光:“你俩太不够意思了!吃独食啊!”
裴言川随即进来,顺手带上门,看到一桌子菜也流露出惊诧的表情:“你师姐要是做饭有你一半,我也就不用受这么多年的折磨了。”
江芷离莫名其妙地被他们塞了一手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先全堆到床上去:“今天除夕夜?这像个鸿门宴啊……”
裴言川皮笑肉不笑接道:“你没感觉错,我们特意在饭里下了鹤顶红,祝你成仙。”
“行,一起成仙得了,谁也跑不了。”江芷离率先拿起筷子:“你们都不吃那我可吃了啊!”
谁也没提刚刚的齐安舟。
江芷离也转头就忘了。
酒过三巡,季重明已经神志不清,洛晏清比他好些,但也有些恍惚了,唯有裴言川与江芷离还清醒着。
“你想好了吗?”
裴言川点点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能,也不该有其他的想法。”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江芷离并不意外,裴言川恪守规矩这么些年,冷心冷情,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种超越自身底线原则的事。
“不说这些了,”裴言川朝她举杯:“芷离,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洛晏清像是被这句话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把夺过裴言川手里的酒:“师姐……生辰快乐,愿你……愿你……”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又睡过去了。
裴言川轻嗤一声:“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江芷离喝了那杯差点被洛晏清扣到身上的酒,难得善心大发替他说了句话:“我跟你说了他酒量不好,你还死命逮着他灌,你跟他有仇?”
裴言川不屑一顾:“我跟他没仇,但他把我家的白菜给拱走了,我看他,很不顺眼。”
“去去去,你才是猪!”
“再说了,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我跟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兄弟关系,一点别的都没有!”
裴言川一拍桌子:“你看!这就护上短了!以后我还能上桌吃饭?”
“我给你说我早晚把他剁了喂狗!”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一屋子四个人,两个睡两个吵。
江芷离远离这样的人间烟火几百年了,年少时最爱过生辰,后来也没人给她过了。
到最后只有洛晏清,每年都会做一大桌子菜,年年挂在祈愿树上的祝福不变。
等到裴言川离开,江芷离端着酒杯凑到洛晏清耳朵旁边小声说:“今年的愿望送给你,愿君如松长青,如月常明,福寿安康,岁岁平安。”
等到季重明悠悠转醒,却发现整个房间只有他和洛晏清两个人,昨夜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叫醒了洛晏清。
“你师姐,就这么狠心的,抛下我俩跟着裴言川私奔了。”
“眼睛一睁开就说我坏话?我早晚把你给毒哑了!”江芷离没好气地把醒酒汤端到桌子上:“裴言川早就不知道跟着哪个小美人跑了,也没见叫上你一起,可见你俩的感情是多么脆弱。”
她又看向洛晏清:“不会喝酒还要喝?”
“……裴长老要我喝,我总不好拒绝。”
江芷离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求求我,我就帮你喝。”
“女孩子喝太多酒伤身子。”
“我看你酒劲还没过,说话也是胡拉乱扯的。”
江芷离还欲说什么,却突然有一行人闯进了房间。
“江芷离谋害掌门,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