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四娘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入眼是大红的帐子,空气中弥漫着麝香的味道,她脸上红晕犹存,沙哑着声音喊:“孤烟,你进来。”
门外侯着的孤烟轻轻推门走进来,走到她床旁问:“小姐,你不多睡会儿吗?”
“姑爷呢?”
“小姐,姑爷早些时候就起了,吩咐奴婢不要吵着你,今日不必去拜见了,他会给国公爷说。”孤烟脸上挂着笑意,姑爷真体贴小姐。
童四娘羞赧地笑了,她的夫君这般体贴,不枉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去岁夏决迎回倾云长公主后,她听闻消息连忙给祖父写信,求着祖父帮她,这才争取来了这番姻缘。
她清了清嗓子说:“孤烟,日后不可再叫我小姐,要改口叫夫人。你扶我起来吧。”
孤烟点了点头,扶着她起来梳洗。孤烟飞快地给她绾发,将往日半披散的长发盘了起来,绾了个妇人髻,插上一支白玉步摇。
童四娘满意地看着镜中红光满面的自己,戴上了同色的耳坠,起身朝门口走去。
孤烟连忙把托盘拿上,里面是满满的银锞子。往常将军府的一应物事都交给了副将娄朔打理,如今夫人入府,自然要接过手来,姑爷已经发话,眼下娄副将正在松月居里侯着。
娄朔今日穿了身深蓝锦衣,发冠束得一丝不苟,他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婆子和管事们。一些胆小的丫鬟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躲开他的目光。
娄朔有些无奈,他生来不爱笑,板起脸来是有些严厉。他轻咳一声说:“夫人今日就会过来教导你们规矩,今后内院的事,须得夫人授意,方可行事。”
“是,管事!”
洪亮的声音吓了童月皎一跳,她看着松月居里的仆役暗叹,将军府里只住着夏决,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仆役,她在西北简单惯了,受不得这么多人在府中。
娄朔看见了她,连忙走上前恭敬地说:“夫人,这就是府中的仆役。”
童月皎点点头,打量着站在前面的三个婆子和一个笑容和气的管事。
“这是王管事,负责将军前院的事。”娄朔看着和气的管事说。
童月皎心里明了,既然是前院,便是提醒她不要管。夫君这是给足了她脸面,将府中所有的仆役都叫出来认脸来了。
她看着一个不卑不亢的婆子问:“你是?”
“回夫人,老奴是从前老夫人的陪嫁,一直伺候将军。”婆子一板一眼地说。
娄朔走近轻声说:“夫人,这是将军的乳母,郑妈妈。”
童月皎温声说:“郑妈妈,今后你调到我院中来,替我看着院子,有惹事的一应给我收拾了。”
这是把她提成管事妈妈了?郑妈妈有些不可置信,原以为新夫人会将她调离内院,毕竟她是将军的乳母,世家大族中恃宠而骄的乳母比比皆是,少不了给夫人气受。
郑妈妈感激地行礼,能时常看着将军是她的心愿,将军母亲早逝,她的儿子又早夭,她一直把将军当做亲生子照料。
童月皎熟悉了府中仆役,打发了一些狐媚婀娜的丫鬟,遣送了几个婆子到庄子上,剩下的仆役都赏了银锞子,重新安排了差事。
她从王管事手中接过了内院的账本,带着孤烟回了后院。
至此,将军府的内务全部移交给了新夫人。
府中的事一字不差地传回了镇国公府。夏远喝着茶,听着下面的小厮汇报,心里忍不住赞赏,童家的女儿果真有勇有谋,掌家第一天就清理了内院,安插在决儿身边的眼线拔掉了十之八九。
他放下茶盏,招手让小厮过来,附在小厮耳边低声说:“去,请将军夫人过府,就说族中小辈拜见。”
小厮飞快地窜出门。
暮色苍茫,童月皎站在阁楼上望着远处烟雾笼罩的长街,将军府坐落在玄武大街西北角,从楼上正好可以望见繁荣的长街。
她合上手里的账本,王管事果真严谨,账目一丝不漏地记载了将军府开府以来内院的花销和入账,连昨日的礼金也工整地记录好了。
她把誊抄好的册子交给孤烟说:“孤烟,将这份名册收好,日后京中的人情往来按这个来。”
孤烟面带笑意地收下册子,这么快就看完了厚厚的几本账本,夫人不愧是酒兹第一才女。
孤烟替童月皎按着肩,有些担忧地说:“夫人,今日老国公派人来请,不去不怕得罪国公爷吗?”
童月皎笑容极淡,她如今是将军夫人,更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夏氏族中小辈理应前来拜见她才是,她岂会巴巴地跑到镇国公府去,上赶着见一些小辈?
她看了账目,昨日夏氏族人的礼金真真令人发笑,亲疏之别一眼可见,夏氏一族的关系绝非表面那样平静。
飞雁大步上了楼,走到童月皎身前说:“夫人,适才郑妈妈问,今日晚膳可要备下了?”
童月皎愣了愣,是了,成亲之后这些内务该由她操持了,她竟忘了吩咐下去。往常住在父亲的宅子时,一切由乌依古操持着。
她起身朝楼下走去,郑妈妈立在楼梯口等着。她问:“郑妈妈,往日晚膳备的什么?将军喜欢什么口味?”
郑妈妈有些迟疑地说:“夫人,将军……喜食鲜辣。”
童月皎有些诧异,夏决常年呆在军中,她以为他更喜欢西北的熏烤,她还特意带了不少西北腌制风干的东西回来。
“郑妈妈,你拣着平日将军爱吃的菜备下吧,将军回来再开膳。”
童月皎回了内院,暖房早已收拾一新,房中燃着淡淡的木香。看着满室喜气,她突然想起昨夜夏决的低吟,手不自觉握紧,那位“殿下”究竟是谁?
如鲠在喉,究竟是谁让他这般不舍?在大婚之夜醉成一团依旧忘不了的殿下是谁?
童月皎咬住了唇,三年前她及笄之后,以为他会来娶她,他却一拖再拖。想来那时他就有了心上人,按年纪来算,皇室中尚未婚配的只有三公主和四公主。
如今他却愿意娶自己为妻,是因为他今后绝无可能与那位殿下相守。无法相守的殿下,无法相守……答案呼之欲出,她紧紧捂住嘴,祖父曾给她说过,四公主将会顶替三公主前往北境和亲。
原来是她。
童月皎苦笑一声,她在西北心惊胆战,相思入骨的三年,她的心上人在京中喜欢上了公主殿下,静静等待着公主殿下及笄。
她似悲似喜,终究是她被缘分成全了。她朝门外轻喊:“孤烟。”
孤烟走了进来,疑惑地看着她。
她低声吩咐说:“孤烟,你去打听一下四公主的事,还要打听姑爷的事。”
孤烟虽然疑惑,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夏决坐在飘香楼的雅间里,神情淡漠地望着不远处的平河。那晚,他在岸边看她游曳在花灯璀璨的冰面上,神情娇美得恍若九天神女。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夫人,一切成为了过往云烟,他告诫自己不要露出端倪,以免给她和他召来祸端,却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有关她的场景来。
娄朔有些无奈,仍旧给他汇报着夫人的言行举止。
夏决心不在焉地听着他说话,等娄朔说完好一会儿他才说:“极好,童家的女儿当得我夏氏的主母。府中内务全数由夫人做主,今后你也不必向我汇报了,你好好盯着夏府。”
他意有所指,娄朔反应过来,将军这是要腾出手收拾夏家了。他重重地点头说:“山明放心,夏家的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不会漏下。”
两人出了酒楼,往将军府走去。
童月皎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夏决今日穿着天青色长袍,微笑着走进了厢房,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有些微愣。一桌色泽鲜亮的菜肴,冒着丝丝热气,他坐了下来。
童月皎看着他舒展的眉目,忍不住欢喜,看来他果真喜欢鲜辣。她轻声细语地说:“夫君,外间风寒,我让孤烟熬了暖汤,你尝尝。”
她捧起小盅递到夏决面前,夏决接过小盅仰头而尽,暖意从心头升起。
他温声问:“夫人,可还习惯?府中人少,若是缺了人手,尽管给王管事说,让他买些回来。”
童月皎红着脸说:“夫君,府中人手足够了,白日我还遣散了些人。”
夏决替她也盛了一盅暖汤,放上瓷勺递给她说:“无妨,内务一切由夫人做主,若是银钱不够,尽管找王管事支。”
童月皎欢喜地接过小盅,两人你来我往地夹着菜,吃得十分温馨。
用完膳,夏决护着童月皎朝寝房走去。飞雁已经备下了舆盆和木盆,见两人回房连忙退出门,轻轻合上了门。
童月皎想要上前伺候夏决梳洗,被夏决挡下。夏决牵着她坐到榻前,拿帕子给她擦着脸,将木盆放在了她脚下,在她的羞赧中解开了鞋袜让她泡脚。
夏决坐到一旁,垂着眼说:“夫人,我突然想起昨日迎亲见过的一个人,满脸胡子,功夫却是了得。”
童月皎抬头说:“夫君,你说的是乌依古吧,他是我父亲麾下一员猛将,生性随意,不喜军中束缚,遂随我来了京城,祖父将他赐给了我,眼下他住在王管事安排的厢房里。”
夏决点了点头,武将家的女郎有武艺高超的护卫不足为奇,据娄朔所说,他这位夫人也是个精通武艺的,在夏家有武艺总是好的,免得他担忧。
待童月皎梳洗完,夏决扶着她躺下,自己才就着舆盆梳洗。
童月皎吃惊地撑起身子说:“夫君,这水我用过了,让飞雁换些热水吧。”
夏决摆摆手止住了她,快速梳洗好,将舆盆和木盆放到了门外,回身吹了烛,躺倒在童月皎身侧。
童月皎有些紧张,不安地动了动身。
夏决给她盖好了被子,一动不动地睡了过去。
就在童月皎意识模糊,即将睡过去时,夏决的声音飘来,轻得像棉絮落下:“昨夜是我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