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决今日起得很早,因着成亲皇上特准了他休沐三日,今日该上早朝了。他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童月皎,轻手轻脚地换上朝服,束紧腰带朝门口走去。
娄朔早已侯在门外,身边跟着一个双眼瞪圆的小丫鬟。小丫鬟梳着双髻,腰间别着一根彩色的长鞭,那模样大有敢吵醒夫人就给他一鞭子的意味。
娄朔笑了,夫人身边的丫鬟倒是有趣。他接过夏决递上来的文书,两人急忙出了院子。
前院里早已备了早膳,两人坐下开始用膳。很快,夏决面无表情地吞下最后一口包子,起身走了。昨日晚间皇上派刘雄过来传话,今日散朝后到勤政宫商议要事。
娄朔捡了两个包子追上他,天微微有些亮了。
刚进永康坊就碰上了冉阆和孟涵,孟涵笑容可亲地说:“这不是征国大将军吗?三日不见,别来无恙,太楚在此问嫂夫人安!”
夏决恍若未闻地从他身边走过,冉阆见此忍不住大笑,气得孟涵追着夏决打,两人飞快地过起招来。
路上遇见不少同僚,见此忍不住暗叹几人精力充沛。
华绍高坐在金銮殿上,听着百官汇报各地情形,面上露出了笑容。连日太平让他更加确信,此乃吉兆,攻打午云势在必行。
他看着钱宪问:“钱宪,三公主的礼何时能成?”
钱宪恭敬地低头说:“回皇上,老臣请教过钦天司,待六月北境国丧一过,六月初五就是出嫁的吉日,公主的出行日子可定在六月初五。”
“好,三公主的出行日子就定在六月初五,礼部可得好好备礼,以免失礼于北境王!”
华绍龙颜大悦,上次北境泽王爷到访,已将边境五城的城防图送了过来,北境王的诚意他已经收下了。
早朝下了,朝臣渐渐散了,殿中剩下了几位皇子和夏决几人。兵部尚书何荣也在,他朝几人点点头,大步朝勤政宫走去。几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华绍早已在勤政宫了,龚冶握着浮尘站在他身后。
“几位爱卿,坐吧。”华绍示意几人坐下。
几人相互看了看,互谦着坐下了。
华绍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说:“几位爱卿,可知朕为何私下召你们过来?”
何荣眼睛转了一圈,见无人回答,只得拱手行礼说:“皇上,此间皆是大雍忠臣良将,您召我等可是为午云一事?”
华绍满意地看了他一眼,慢慢说:“正是,朕已经派杨一世先行至午云边境,何尚书,你那边情形如何?”
何荣沉声说:“回皇上,杨将军已到曲水城外,臣不辱使命,派人将粮草已送达杨将军手中。”
“好,甚好。”华绍拍掌大笑,只要他一声令下,杨家军便会挥师踏破午云,届时午云的物产,百姓都会落入他手中!
华绍看着夏决说:“夏决,此次南攻,你与杨一世共为主将,杨一世用兵善奇,你用兵贵稳,你们二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务必拿下赵太后!”
“是,皇上。”夏决恭敬地低头领命。
几人在勤政宫一直商讨到了亥时,确定了全面南攻的日子和行军路线,杨一世从曲水破关,夏决则率军自天空城青城方向攻入午云,夹击午云。娄朔随夏决西进,负责西线的情报。
何荣留守朝中,粮草军备供应交由兵部侍郎胡简负责,押送一事则是交给了二皇子华凌风。
华绍转了转脖子,指着午云舆图上的一处地方说:“此处,娄朔你去仔细探一探,据传云止帝在此下落不明。”
娄朔低头拱手说:“是,皇上。”
他看了一眼舆图上的小字:召陵。
华绍挥了挥手,示意几位臣子退下,龚冶微笑着送几人出了勤政宫。
几人走出了勤政宫,直到四周无人才松了口气,皇上近年来厉兵秣马,颇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他们作为臣子只能全力以赴,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何荣看了华凌风一眼,却是对着胡简说:“粮草乃军中命脉,此行须得谨慎,南人智狡多妖,善巫蛊之术,万务小心!”
胡简搓着手说:“大人说得是,杨将军探子回报说南人多异士,忠心不二,便是稚子小儿也不可相信,否则会吃大亏。”
华凌风凝眉,能让心思活络的杨一世这般警惕,看来要拿下午云并非父皇想的那般轻松。
此次南攻,夏决是老五的人,这粮草是冉家供献的,只有他没有塞人进来,清风一走就斩断了他的左膀右臂,他只能自己上战场了。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还好胡简是舅舅的人,这一点却是谁也想不到的。
华凌风裹紧大氅,朝几人拱手说:“前面就是西宫了,几位大人慢走,凌风就先行回宫了。”
几人一一回礼,往宫门走去。孟涵看着沉默不语的夏决问:“山明,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去过午云的,应有许多忠告才是。”
夏决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何荣几人,轻声说:“太楚,今日的计谋十分详细,拿下午云指日可待。”
孟涵理了理衣襟,笑得云淡风轻:“过奖了。”
几人在长街上一一别过,往各自的坊口走去。夏决立在朱雀长街上久久不动,终是慢步上了飘香楼。
一个人影慢慢从长街岔口里走出,露出了其貌不扬的平淡五官。他看着夏决的背影心里有了猜测,转身没入了黑暗。
烛光微晃,随即熄灭了。
“嘭!”裴战猛地躺倒在榻上,一只手伸出摇晃了他几下,反应全无。
崔绫轻轻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起身,冬儿已经站在榻旁,麻利地给她穿起了夜行衣。
两人飞快地往门口走去,火儿已经拉开了门,主仆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榻上人影动了动,裴战坐起了身,脸上有一丝温柔,被夜色掩盖着。他起身穿好衣裳,微弱的光亮下赫然也是一身夜行衣。
他把短剑别在腰间,轻轻拍手。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了他面前,他低声问:“去哪儿了?”
“国公,应是九王府。”
裴战摆了摆手,黑衣人瞬间消失了。他望着门外微弱的夜色,她莫非以为带着火儿就能潜入九王府?若非他授意,她连这国公府也出不去。
他叹了口气跟了出去,外间寒气深重,他疾步朝九王府追去。
崔绫三人进了永安坊,远远地看着九王府,府门前的侍卫站得笔直,竟有十数人之多。
崔绫心头暗叹,照这情形皇帝是将长公主软禁起来了。
一只纸鹤被风吹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崔绫肩头。
她拿下纸鹤,上面只有一句话:大通粮庄。
冬儿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粮庄,一处暗门微微敞开,她们来时分明是关着的!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崔绫,火儿也是满脸戒备。崔绫顿了顿,径直朝暗门走去。
裴战将将赶到坊口,就见三人已经进了暗门,不由心急如焚,一个飞身追了上去,然而暗门已经合上了,他晚了一步。
他黑着脸立在门外,摸索着如何打开暗门。
崔绫三人此时正沿着弯曲的过道往里走去,前方烛光明亮了些,三人快步走了进去。
房中燃着柴火,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坐在椅上正侯着三人。
崔绫紧了紧夜行衣,将面罩捂得更严实了。
一个面具男子说话了:“尊太后娘娘旨,请崔娘子安。”
崔绫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看着两人。
“崔娘子,长嘉帝背信弃义南攻午云,太后娘娘欲带长公主回国,我等已与长公主联络,将会尽快带公主潜回午云,只是……”
崔绫冷淡地问:“只是什么……?”
“如今大军南下,城中戒严,出城不易,恳求崔娘子相助,护送公主殿下出城!”
崔绫静静地看着两人,她的确是午云的人,故国逢难,理应相助……
“长公主回国后赵太后打算如何安置?”
“这……”两个男子对视一眼,他们奉命行事,并未打听太后娘娘的安排。
崔绫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长公主拼死送出消息,赵太后迫于情势和颜面派人来救出长公主,却未替长公主考虑过处境。即便今日救回长公主又能如何?让她回都宫看狼烟四起、城破人亡吗?
那还不如留在雍京,起码性命无忧,有她在总能为长公主庇护风雨,好过活在赵太后的眼皮底下,在狼烟中香消玉损。
两人觉察到她神色渐冷,低声说:“崔娘子,公主殿下毕竟是皇族血脉,留在大雍做质子甚至被迫成亲,午云难免为人耻笑,公主殿下想必也不愿。”
“不如将决定权交给公主殿下,若是殿下愿意回午云,我等必定拼死护送,届时还请崔娘子助我等一臂之力。”
崔绫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来了多少人?”
“四人,有一人已潜入九王府,另有一人在城外接应。”
崔绫有些吃惊,九王府被看得苍蝇也飞不进一只,那人是如何办到的?
面具男子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说:“潜入的是齐家的女郎……”
崔绫怔怔地看着他,他说齐家的女郎?开国九族齐家,女郎代代单传,掌午云钦天监一职,善易容改骨之术。赵太后竟舍得派出齐家女郎?她这是破釜沉舟还是破罐破摔?
崔绫闭了闭眼,午云内乱后赵太后血腥清洗了不少家族,本就贫弱的国运下碰上兵强马壮的大雍大举南攻,除非神明相助,否则此战必败!
她睁开眼轻声说:“回国一事先看长公主如何说。”
春夜极寒,“咯吱”暗门开了一条缝,火儿探出了头,见四下无人方才走了出来。随即崔绫和冬儿走了出来,三人裹紧衣裳飞快地朝坊口走去。
一处布庄的廊下一个人影走了出来,他搓着冻僵的手,叹了口气追着三人出了坊。
裴战轻功极好,很快回到了清盛坊,轻车熟路地翻身进了裴国公府,推门进了正院。他摸了摸榻上,已经凉透了,只得飞快地脱了衣裳,躺在榻上翻滚着,很快榻上有了一丝暖意。
崔绫三人终于回了院子,火儿屏息查看着房中,见裴国公睡得正沉,方才放心地出了院子。
崔绫将冬儿也遣下了,自己哆哆嗦嗦地进了门,窸窸窣窣地脱了夜行衣爬上了榻。
冬儿的药用得很重,裴战睡得很死,一股暖意从他身上传递过来,她打了个寒颤,连忙抱紧他,身子蜷缩在他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战又好气又心疼,她当真以为他被药得不省人事?他若是这么好对付,这么多年她能逃不开他?
他长长地叹气,夫人总是防着他,她又怎知他不会向着她,向着午云?
他生怕她冷,紧紧抱住她纤细柔弱的身子,把她捂在胸口,才放心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