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征国大将军府的府门被敲开了。
王管事拉开了门,门外是镇国公府上的夏管事,夏管事神色焦急地说:“王管事,将军……可好些了?”
王管事点点头说:“大将军好多了,倒是你这般着急,莫非镇国公府上出了什么急事?”
夏管事苦笑着说:“国公爷原本吩咐小的捂住此事,只是眼下国公爷已经……”
“国公爷怎么了?”娄朔正好走到门口,连忙问。
“娄将军,昨夜国公爷回府的路上,被贼人所惊,摔了一跤,小的见国公爷久久未归便出来寻,国公爷当时……已摔昏了。”
娄朔大惊,镇国公摔了?他连忙拉住夏管事问:“眼下国公爷如何了?”
“国公爷早间醒了一次,吩咐奴才将此事捂住,不要让将军担心。只是……国公爷又陷入了昏迷,小的担心……”
娄朔沉下了脸,往内院走去。
童月皎已经醒了,一边替夏决换棉布,一边转着酸痛的手臂,外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微微皱眉,夫君刚睡着,是谁这般大动作?
她走到门外,神色沉重的娄朔跟着孤烟走了过来。
“夫人,老国公出事了。”
童月皎有些惊愕地问:“老国公怎么了?”
娄朔将老国公摔昏一事告诉了她。
她脸色微沉,是什么人这般歹毒?竟埋伏在老国公回府的路上。
“快,郑妈妈,随我去镇国公府看看。”
郑妈妈连忙放下铜盆,带着几个得力仆妇跟着她朝镇国公府赶去。
镇国公府里已经围了几个人了,没了主事的人,丫鬟小厮们大气不敢出地伺候着夏尚书和夏翰林几人,见将军夫人带着仆妇进来才松了口气。
童月皎淡淡地说:“几位叔伯来得倒早,公爹昨夜回府被贼人所惊,眼下情形不容乐观,我正准备派人请几位叔伯过来呢。”
户部尚书夏渭沉着脸说:“今早听说大哥摔了,我们顾不得上朝就过来了。”
夏翰林满脸担忧地说:“大哥本就病着,又摔了跤,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派人去请了阳老先生过府。”
童月皎推开了夏远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房中,府中大夫正在把脉。
夏星满眼血丝,疲惫地说:“堂嫂,你来了。”
童月皎点了点头,坐在榻前握着夏远干枯的手问:“大夫,国公爷怎么样了?”
门口的夏渭几人朝大夫看去,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说:“将军夫人见谅,小人医术浅薄,无法唤醒国公爷。”
镇国公爷夜间摔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皇上特命御医前往医治,妙手村的阳老先生也到了镇国公府。
迟迟找不出贼人,皇上一怒之下罚了京兆尹曾籍半年俸禄,将此事交到了兵部尚书何荣手中。
何荣雷厉风行,很快命人将玄武大街封了起来,挨家挨户地搜查,京中山雨欲来。
夏决拄着双拐艰难地在地上拖行着,娄朔于心不忍地说:“将军,不要勉强,伤了筋骨会遗留终身的,我用板车拉你过去吧。”
夏决狠狠地摇头,苍白的脸上冒出了一层细汗,不过两天时间,他就瘦了一圈,有了形销骨立之态。
兵部查不到人的。那人看准了父亲回府的时机,趁父亲心事重重的时候袭击。若是平时哪能得手?便是父亲病了,一身武艺,贼人也轻易进不得身。
都怪他!父亲若不是急匆匆地赶来看他,岂会遭人暗算。
他喘着气走到了门口,股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抽痛,令他抬不起腿来。
娄朔无奈地说:“山明,我带你过去吧,留得青山在……”
夏决妥协了,由娄朔推着他到了镇国公府。
府中奴仆见了他纷纷行礼,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着急地进了夏远的房间。
夏远脸色灰白地斜躺在榻上,阳应在他身上各处扎上了银针,御医守在一旁,不时在纸上记着。
“父亲……”
夏决痛苦不已,紧紧抓着夏远的手,心头浮上了一丝怨恨。这几年,他的胞弟庶妹纷纷没了,如今连父亲也命在旦夕。
当真狠毒!究竟是谁在窥探爵位?他本打算回京之后清理那人,不想先挨了板子,还来不及动手,那人已经出手了。
夏星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了房间外。
十月的夜有些凉,月色凄茫,夏决拉着夏远的手睡熟了。
一旁的童月皎轻轻叹气,替夏决轻轻拢了拢被角。
夫君回朝之后总是心事重重,国公爷遇袭后他更加阴沉了,整日不说话。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心头不免悲苦。
夫君被罚,国公爷又是这般情形,外间都在传夫君失势了。
她把脸贴在他脸上,低喃:“夫君,我会陪着你的。”
雍京城某处宅院中,几个侍人小心翼翼地守在院中。
房中点着烛,人影明明暗暗。二皇子华凌风摸着扳指轻声说:“镇国公如何了?”
对面的人戴着黑色帷帽,低声说:“就在这两日了,可以动手了。”
华凌风笑了笑说:“你很快便可如愿以偿,可不要忘了本皇子的帮扶。”
“自然,臣不敢忘。”男子鞠了个躬,慢慢退了出去。
华凌风神色有些嘲讽,任谁也想不到,夏氏一族是站在他这边的。再等几日,扳倒夏决后他就能登上太子之位了。
夏决迷迷糊糊地醒来,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由惊呼:“父亲?你几时醒的?”
夏远神智好了许多,摸了摸夏决的头说:“决儿,行事不可莽撞……皇上不喜擅作,为父从小便教导过你……”
夏远低低地咳了起来,惊醒了浅眠的童月皎,她惊喜地说:“公爹,您醒了?”
夏远微微点头说:“好孩子,苦了你了。”
夏远的脸色慢慢暗淡,夏决心头一突,这是回光返照?
“父亲!”他一把抓住夏远的手,夏远慢慢拍了拍他的手,躺倒在榻枕上。
夏决握着的手逐渐变得冰凉,比黑夜还寒凉,冻伤着他的心。
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与他血脉相连之人。
他捧着夏远冰凉的手捂住脸,低低呜咽起来。
童月皎哭得像个泪人,紧紧地抱着他,一声声地喊:“夫君,夫君……”
镇国公夏远重伤离世,征国大将军夏决有伤在身不能扶柩,改为征国大将军夫人扶柩。依照老国公生前遗愿,扶柩回西北故地酒兹,与早故的老国公夫人合葬一墓。
夏决将请折递送到了皇上手中,自陈因己不肖,愿在西北墓前守孝三年,以消罪孽。
华绍撑着头冷笑,夏决倒是聪明,只说回西北守孝,不说夏氏兵权安排。
果真狼子野心,妄想把持重兵,放他回西北岂不是养虎为患?
夏氏殊荣太久,妄自尊大!
他打开了另一份奏折,是御史台递上来的。上面写的是百姓对夏决的贬议,对夏氏忠贞的怀疑,隐约提到了镇国公的爵位。
华绍叹了口气,夏决儒穆沉稳,于决断之事上却有一丝优柔寡断。一将功成万骨枯,大将怎可有一丝疑虑?
枉镇国公生前为他奔走,特地告病还乡,请求将爵位传给他。
华绍冷淡地说:“夏氏中有人想要这爵位,朕正好不想将爵位给夏决。龚冶,备墨。”
龚冶飞快地磨好了墨,华绍提笔书写起来。
夏决三日滴水未进,身子有些摇晃,他数着窗外的鸟雀。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抬头,娄朔脸色晦暗地站在门口。
“将军,皇上未批复扶柩的折子。”
夏决苦笑一声,皇上这是疑上了他,不肯放他回西北。
娄朔犹豫地说:“孟大人递话,今日早朝有人议起了镇国公的爵位,不少大臣反对将军承爵,皇上……将爵位赐给了二长老。”
夏决怔怔地抓着薄毯,竟然是三叔父!
三叔父夏澜是清闲的翰林学士,向来清心寡欲,也卷到了夏氏族长之争?
镇国公历来是夏氏一族的族长,手握夏氏大权。
他冷笑一声,三叔父真真隐藏得好,夏星也真真会隐藏,枉他和父亲还最信任他们父子两人!
娄朔也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二长老?将军的胞弟庶妹,暗杀将军的,偷袭老国公爷的,都是二长老指使的?
二长老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何躲开他的搜查的?他的夜莺一直在暗中找那个隐藏在夏氏中的黑手,硬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飘香楼中,翰林院的同僚正在给夏澜庆贺,美酒一杯接着一杯满上,夏澜喝得双颊通红,昏昏沉沉地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父亲!父亲!”
夏澜被人用力地摇醒,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人。
夏星板着脸说:“父亲,究竟怎么回事?皇上怎会封你为镇国公?镇国公的爵位不是早定了,要给夏决的吗?”
夏澜拍了拍头说:“我也不知,皇上许是觉得我憨厚老实?”
“哼!天下没有这种好事,何况是皇上的旨意?”
夏星冷哼一声,朝门外招招手,两个府兵进来抬起了夏澜,几人连忙回府。
冬月初三,夏决已能下地,他披着狐裘站在阁楼上,看着远处热闹的长街,寒风吹起他的发丝。
皇上至今没有同意让父亲葬回西北,父亲的灵柩从镇国公府移到了将军府,娄朔日日用冰块冻着灵柩。
他知道皇上忌惮什么,只是夏氏一族的兵权却不能交到别人手上,夏家军既是大军,又是夏氏族人,没有白白将族人性命交出去的道理。
府门前有些喧哗,他微微皱眉。
片刻之后,娄朔带着脸色惨白的夏星走了进来。
“将军,镇国公出事了,镇国公在林家田庄冬游时遇上了野猪,为野猪所害。”
夏星颤抖着说:“将军……这是阴谋,父亲向来谨慎,不会去冬游的……”
夏决抓紧了木栏,夏澜武功一般,又不好游玩,只爱舞弄纸笔,在尚武的夏氏算是异类。
他原以为皇上封夏澜为镇国公,是看在夏澜手中无权的份上,用来牵制自己的势力,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三人商议了良久,夏星才回了府。
第二日,夏星上奏请求承爵,被退了回来,朝中大臣纷纷指责他求荣心切,京中百姓也听说了此事,开始贬议他。
夏星在灵柩前上了柱香,冷冷地出了灵堂。
果真如将军所料,幕后之人不会让他承爵。父亲承爵一事是那人专门放出来迷惑将军的,目的在于离间将军和他们父子。
只要将军还手握重兵,那人就不会现身。父亲成了傀儡,不过两月那人就对父亲动手,可见那人如今十分急切和暴躁。
夏决在书房中坐了良久,娄朔有些担心地说:“山明,该用晚膳了,夫人亲自热了几次饭菜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推开木窗,湖面上坠着残荷,薄雾缠绕在枯叶间。
书房里弥漫着厚重的书卷气味,烛光摇曳,远方天光暗淡。
他收回了眼,凝视着寂静的书架。那一年她孤身前来,在这静室中他将她逼到书架上,情难自禁地低头亲了过去。
她推开了他,决绝地推门而出。
那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候,暗香扑鼻,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个僭越的瞬间。
他尝试过无数次去爱他的夫人,终是徒劳,夫人的面容似雾气般清淡,有时他竟记不起来。
男子最爱的终究是初次动心,小心护着却失去了的女子,想来满满都是遗憾。
恨不能守望一生。
长公主。
夜色沉沉,房中燃起了暖炉。
夏决洗沐了一番,躺在了童月皎身侧,童月皎轻轻抱着他的手臂睡了过去。
夏决睁着眼,等情香弥漫,很快他便通身潮热,朝童月皎摸了过去。
童月皎迷迷糊糊地醒了,推了推他说:“夫君,你我正在孝期,不可行房……”
“夫人……”
夫君,你有多爱四公主,我就有多爱你。
她无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