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公府一片喜气,在仙山修行的世子突然回京了,沈国公大摆宴席,为世子接风洗尘。
沈鹤鸣穿着蓝色锦衣,闲适地靠在湖中亭里,湖中不时有游鱼跃出,天气有些闷热。
“世子,几位皇子到了,国公爷请你快些入宴。”
小厮站在亭外低声催促。
沈鹤鸣淡淡地挥手说:“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起身朝醉花阴走去,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他行礼,他笑容极淡。
沈国公正陪着几位皇子坐在主位上,见他走进来脸上笑意更盛,起身拍着他的肩膀说:“鹤鸣,快来见过几位皇子!”
他微微行礼说:“沈鹤鸣见过几位皇子。”
眉目温和的二皇子拉着他坐下说:“打小就听说沈国公世子体弱,被送到了海外静养,今日终于见到你了。”
沈鹤鸣笑了起来。
“你就是沈国公府世子?”
一道娇媚的声音传来,沈鹤鸣侧过了头,一个通身富贵的少女站在他身后。
少女眼中闪过惊艳,快步走到他跟前说:“沈世子安好,我是钱家二小姐钱妩。”
沈鹤鸣微微点头,和几位皇子清谈起来,他长年在海外修行,身上自有一股淡然高远的气度。
几位皇子看着少女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低笑起来,打趣说:“鹤鸣一回来,我等再也入不了京中女郎的眼了。”
沈鹤鸣好笑地朝女宾席上看去,目光越过无数少女落在了沈梅林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绣裙,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他眸光渐深,自那日从钟国寺回来,她总是避着他,怯怯的模样让他大为恼怒。
他冷哼一声,收回了眼。
沈梅林坐立难安,为难地看着围在她跟前的小娘子们,小娘子们讨好地拉着她问起沈鹤鸣的事来。
她苦笑一声,鹤鸣哥哥十分厌恶她这个突然冒出的妹妹,她哪里知道他的喜好?便是知道,没有他的授意她也不敢说。
天气本就燥热,她看了一眼阴郁的天空,难受地扯了扯领口,一头栽了下去。
“沈小姐?”“梅林?”少女们惊呼起来,赶紧扶起软绵绵的她。
筵席中的沈鹤鸣再也坐不住,沉着脸大步走过来。
少女们见他冷脸,有些害怕地退开了。
他皱着眉看着晕过去的沈梅林,她脸色绯红,脸上挂着汗珠。
他一把将她抱起,和皇子们告了声罪便退出了醉花阴。
后院里静悄悄的,仆役们都去了前院招待宾客。
他想了想,抱着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过了许久,沈梅林幽幽醒来,入眼是幽静的山水画,凉风从门口吹进来,窗外的菩提树枝叶繁茂,透出一股清净来。
沈鹤鸣背对着她坐在榻前,手中握着一把团扇。
领口被敞开了,倒是凉快。她有些不舍地拢上了衣领。
沈鹤鸣转过身看着她说:“既是热得慌,还合上做甚?”
她有些羞赧地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虽是鹤鸣哥哥,也应避着的。”
“哼!”沈鹤鸣冷哼一声,把团扇扔到她身上。
她坐起了身,有些紧张地摇着团扇。
沈鹤鸣依旧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梅林小声地说:“鹤鸣哥哥,我已经醒了,便不扰你了。”
说着就要起身。
沈鹤鸣猛地站起身,惊绝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吓了她一跳。
她无措地低着头,不知他为何发怒。
“梅林,你就这么不愿与我同处一室?”
沈鹤鸣憋了半天,闷闷地开口。
沈梅林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鹤鸣心头憋闷,忍不住又说:“你这两月一直避着我,为何?”
沈梅林低声说:“鹤鸣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夺走了父亲和母亲的疼爱,还占过你的院子……”
沈鹤鸣静默良久,外间狂风大作,急雨敲打着地面,溅起了细泥。
他死死抓着手,压下心头喷薄而出的情绪。
他没有不喜欢她,他对她……
为何母亲要将她抱进沈国公府?元朝礼法森严,她是他的义妹,他终身不能逾越。
他仰头看着乌沉的天色,一滴泪从眼角滴落。
一件白色的锦袍盖在了她头上,淡淡的熏香钻进她鼻中。
沈鹤鸣的声音从院中传来:“风雨甚急,你披上吧,等雨停了你再回院子。”
她连忙扯下衣裳,隔着雨帘只看见浑身湿透的沈鹤鸣走出院门。她怔怔地自语:“鹤鸣哥哥……”
又是一年春盛,沈鹤鸣枕着双臂躺在花丛中,淡淡地看着流云。
一身褐袍的献光坐在树干上,看着树下一脸闲适的沈鹤鸣说:“鹤鸣师弟,你该回崇丘了,师尊已经催了几次了。”
沈鹤鸣轻笑一声,看着满脸纯真的献光说:“师兄,我真佩服你,穿着僧袍也能泰然自若地在盛都走动。”
献光大笑说:“有何不可?我可是仙尊近侍,凡人穿上僧袍岂有我这通身的气度?”
他跳下树理了理僧袍,对着春光露出了明媚的笑脸。
沈鹤鸣心头微叹,修禅之人清心寡欲,正气凛然之态非凡人所能拟。
他轻声说:“献光师兄,你回去吧,我不会回崇丘了。明日我便要下场,得了功名便会入朝为官。”
献光微愣,疑惑地说:“为官有什么好的?人世短暂,不如修习仙术,以求长生。”
沈鹤鸣微微摇头,长生有什么好的?只是越发令人孤寂。
他起身拍了拍献光说:“师兄,就此别过吧。”
献光有些着急,一把拉住他说:“师弟,快随我回去吧,师尊卜出了你的劫数,再不走就晚了。”
他轻轻地笑了,拂开献光的手走进了山道,春风吹起了他的长发。
献光站在山上,看着他走进了万丈红尘。
十八岁的沈鹤鸣入了翰林院,惊才绝艳之名响彻元朝。
三月,沈鹤鸣随几位皇子到钟国寺游玩,同游的还有京中贵女。
沈鹤鸣长身玉立,站在九重塔下挥洒狼毫,龙飞凤舞的草书铺洒在众人眼前。
二皇子笑着抚掌说:“鹤鸣公子名不虚传!”
沈鹤鸣微笑着入了座,朝远山看去,春山笼在日光中。
华世子朝四周看了一眼,状似无意地说:“早闻沈国公府嫡小姐容颜倾世,乃是天下第一美人,今日得见死而无憾矣。不知沈小姐及笄了不曾?可许了人家?”
沈鹤鸣袖中的手猛地握紧,心头冷哼了一声。
二皇子亦是不悦,这华世子好生庸鄙,不过是靠着捐银钱搭上了宫中,脱离了温家,真以为自己是世族了?
沈鹤鸣静静饮着酒,随意地朝女子席看去。
沈梅林穿着浅蓝的春衫,倾城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愁意,显得她更加娇弱,惹人怜惜。
一个奴婢走到她身旁耳语了几句,她微微蹙眉,随即起身悄悄离去。
沈鹤鸣心头微动,不动声色地甩开众人跟了上去。
远远地便看到亭中的两人,沈梅林低着头不知说了什么,面如冠玉的何家五郎似是深受打击,木着脸走了。
沈梅林坐在亭中,微风吹动着风铃,她叹了一声。
起身欲走,蓦地看见亭子外的人,她欲言又止。
沈鹤鸣大步走进亭,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舍不得何家五郎?”
她急忙说:“不是的,鹤鸣哥哥,我……”
沈鹤鸣冷冷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她说:“你还见过华世子?”
沈梅林苦笑着说:“鹤鸣哥哥说笑了,峰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沈鹤鸣冷哼一声,华世子好生粗鄙,竟当众问起女子的生辰来。
沈梅林静默了半晌,低声说:“鹤鸣哥哥,方才钱二娘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沈鹤鸣猛地转过身,直直地看着她说:“怎么?你也想做我的红娘?”
沈梅林一阵心慌,连忙摇头说:“不……不是的,我……我不喜欢钱二娘……”
她咬着唇低下了头,不安地扯着衣袖。
沈鹤鸣深深地看着她,清朗的声音落进她耳中:“梅林,我不喜钱二娘子,以后毋再提她。”
沈梅林脸上有一丝欢喜,轻声说:“嗯。”
沈鹤鸣心头也畅快了几分,大步走出了凉亭。
沈梅林小跑着追了上来,沈鹤鸣微微侧身等着她。
七月初八,是沈梅林的及笄礼,盛都中的世家大族纷纷前来见礼,二皇子盛装前来,身旁带着皇后娘娘的心腹嬷嬷。
沈鹤鸣坐在外间,看着梳起额发的沈梅林,心头有一丝悸动。
二皇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梅林,一旁的心腹嬷嬷会意地朝沈国公走去。
沈鹤鸣直觉不好,暗中使了术法,肥溜溜的桑丘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礼成后沈梅林呼了口气,提着裙角悄悄溜回了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有些奇怪,往日里她的贴身丫鬟都候在院中。
她推门进了房间,房中坐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说:“鹤鸣哥哥,你怎么会来我房中?”
沈鹤鸣醉得昏昏沉沉,笑着说:“梅林,你来了。”
沈梅林微微皱眉,他很少醉酒。
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沈鹤鸣没有接,只低声问:“梅林,你喜欢二皇子吗?”
沈梅林微愣。
“适才皇后娘娘的心腹嬷嬷向父亲提亲,要将你许给二皇子做正妃。”
他紧紧盯着她的神色。
沈梅林讶然地说:“可我根本不喜欢二皇子,鹤鸣哥哥,我不想嫁入皇宫,我害怕。”
她不由抓住了他的手,乞求地说:“鹤鸣哥哥,我不要嫁给二皇子……”
沈鹤鸣眉间有一丝痛苦,低声说:“父亲已经应了。”
沈梅林木然地松开手,她一直不喜欢二皇子,二皇子总是缠着鹤鸣哥哥,占去了鹤鸣哥哥的时间。
她想起在徐家学堂时,二皇子支使鹤鸣哥哥给他背书,心头越发不喜。鹤鸣哥哥惊才绝艳,岂能为人使唤?
蓦地,她苦笑着低下了头,是了,二皇子若是入主东宫,便是未来天子,自然可以随意使唤鹤鸣哥哥。
沈鹤鸣脸色微红,一身酒气地站在了她面前,口齿不清地问:“梅林,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梅林小声说:“我不知道。”
沈鹤鸣突然笑了,声音有些蛊惑:“梅林,你觉得我这样的男子可能入你的眼?”
沈梅林呆呆地说:“鹤鸣哥哥自然是极好的……”
她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中,熟悉的熏香混着酒气,她眼神有些迷蒙,呆呆地看着他沉下的脸。
沈鹤鸣轻轻地亲在她额上。
沈梅林有些迷茫地看着他,沉浸在了他清冽的气息中。
沈鹤鸣十分难受,破碎的画面从他脑中浮现,他胸口插着一把剑,被大火吞没。
梅林哭得撕心裂肺,伸手朝他抓来,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多年以后,梅林倒在了湖中,湖水将她淹没,他听见她低喃,她来找他了。
不要,不要!不要到沈国公府来,求你了,不要来,我不要你当我的妹妹。
五岁的沈鹤鸣被魇住,在梦中苦苦哀求她不要进入沈国公府。
沈鹤鸣止不住地颤抖,满脸泪痕地倒了下去,黑暗中他看到了窗外星象转动,隐约明白了这就是天道。
天道残酷,让他带着前世的隐约记忆,眼睁睁看着她成了他的妹妹,礼法横在两人中间。
沈梅林惊醒了,看着倒在地上的沈鹤鸣,无措地问:“鹤鸣哥哥,你怎么了?”
沈鹤鸣痛苦地捂住了脸,口中如烈火焚烧般地疼。
天道是要他们今生相思相望却终究不能相亲!
他大口喘着气,都说天道悲悯,为何要如此对他!
他摇摇晃晃地爬出了门。
沈梅林无声地哭了起来,为何要将她抱到沈国公府来,他是她的义兄,两人终身不得相亲!
可那一瞬,她真的满心欢喜,终于得到了鹤鸣哥哥的喜欢。
她迷茫地看着地面,她与鹤鸣哥哥往后要如何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