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以念都这样安静的躺在榻上,仿佛她自己的灵魂也随着玥颜的死飘散了。
萧元彻这些日子忙着筹谋征战蛮族的事,无暇顾及以念,就提了在劳室里对她多加照顾的倚翠来服侍她。
当然有时,萧元彻也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就把她从榻上拽下来,让人伺候她梳洗。
她也不反抗,平静的接受着他的安排。
他让她吃饭,她就吃到撑得快吐了才停下。
他让她不要闷在房间里,她就在焚影里四处游荡,直到天黑了才回来睡觉。
如果萧元彻不在,她就独自坐在地上,望着窗外暗夜云舒云卷缥缈如烟,聚在一起,又再次散开,这样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也近乎央求般地对她道:“念儿,我答应你终有一天一定会杀了顾昭容,但不是现在,你等我好不好?”
她却也只是面无表情,轻声回道:“好,我等着。”
以念对于玥颜的死,除了一开始的歇斯底里后,就实在表现得实在是过太平静了,她不哭不闹,甚至不再提这件事。
这反而叫倚翠愈加不放心起来,也不敢离开,只能每天都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也看出了倚翠的担忧,淡然地一笑,反倒安慰起她,道:“倚翠,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快会好起来的,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不会倒下的。”
她虽是这般说,可实际的情况却并未改变。
她甚至开始害怕起萧元彻的触碰,有时候他只是无意间碰到她,她都会不自觉地打个冷战,下示意躲到一边去,蜷缩成小小一团。
她似乎已将玥颜的死归结于萧元彻身上,开始本能的憎恶他。
而萧元彻的耐心也被消耗地差不多了,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由着她去。
慢慢地两人虽同住一处,甚至同睡一榻,却像是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互不理睬。他忙碌依旧,早出晚归,她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两人那么亲近,那么遥远。
倚翠实在看不下去俩人这般互相折磨,终于忍不住单独对萧元彻道:“公子,其实冥姑娘也不是真的怪您,只是暂时把自己给困住了。您给她些时间,让姑娘的朋友或是亲人来陪陪她,或许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会好些。”
萧元彻又何尝不知,比玥颜的死对她打击更大的,是自己不让她杀顾昭容报仇,所以她有怨。
想想也觉得倚翠说的有理,反正过几日他也要准备出征了,让韩慕白,娄绾来陪陪她,自己和她分开一段时间也好。
在他临行前一日,以念依旧独自坐在寝殿的门槛上,望着远处天际。
头发随意披散在后背,清风流连,裙衫层层盈动若飞,亦吹起她的长发,散落如云,无拘无束。
一阵人至清风后,萧元彻无声无息地出现,坐到她旁边。
两人并肩而坐,彼时阳光正好,隔着两人的肩头照进来,将以念颈间一大片白皙映成了金色。
他侧过头来看她,目光却落到了她脖子上被他咬伤的位置,他温言道:“念儿,明日我就要去越京了。”
这样陈述句的结尾,太难让对话继续。他为着能与她多说两句,又没话找话道:“顾承远也会去......你想见见他吗?”
她淡淡道:“不必了。”
顾承远能去打仗说明已然痊愈了,这也让她疲惫的心有了稍许安慰。
可这也证明顾承远即将卷入夺嫡之争,成为萧元彻夺权的傀儡。他本不应该过着这样的人生,而这些都是她与萧元彻一手造成的,她哪还有脸去见他。
思及此她的心再次一丝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紧紧压着,透不过气。
萧元彻一双眼眸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望着她的神情里带着满满的讨好,“魔族的十万大军也会在越京与我汇合,原本该由你指挥的,但我想你最近......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若是想我了就来越京找我。”
她并不看他,平静得冷漠,应道:“好。”
如今他对她也没有过多要求,她说好,就自然是好,只要还能与她多说说话。
他面容僵硬地笑笑,反转掌心一个精美的小木匣出现在掌间,他放到她手中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以念依言打开,里面是一对翠色温碧的玉佩,粗看并无特别,但她知道这玉佩迎着阳光下看来,玉佩其间的纹路天然形成了一个情字,所以这对玉佩也蕴含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意。
这玉佩是以念在书里看到的上古神玉子规珏,前些日子与他提过,却没想到真被他找到了。
“子规珏,前些日子你说过的,还记得吗?”他从中取出左边的一半,佩戴在自己腰间,“我去越京也会时时带着它,做个念想。”
她微微侧过眼帘,道了句:“嗯,谢谢。”
此时一个侍女前来传话,道:“公子,公主殿下来看您了,此刻在正殿等候。”
萧元彻不安地望向以念,她也像是有感应般,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然后她平静道:“去吧,我也想继续睡会了。”
她的语气那般轻盈而忧伤,似随时都会飘走的一缕轻烟。
萧元彻走后,又放心不下,于是回身再寻她。却恰好见到,她正对着阳光举起玉佩细细端详的样子,这让他几乎受宠若惊。
可就在他开心得正欲显身时,只见她看着玉佩唇边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随后将它像废物一样,连同木匣一起嫌恶地丢在了地上,便转身走进了寝殿。
倚翠见状立刻上前拾起玉佩,在袖口擦了擦,又放回木匣道:“姑娘,公子送的玉佩您怎么就给丢了呀。”
殿内传来冷冷的一声:“不要了。”
看到这一幕,萧元彻直接僵在了原处,呼吸一窒,心口像是猛然被扎进了根尖刺似得难受。
一不小心显出身影,倚翠抬眸恰好瞧见他气得几乎要喷出火的眸子,吓得跪在了地上。他上前从倚翠哆哆嗦嗦的手中夺走木匣,转身消失在她面前。
顾昭容坐在正殿等了他多时,与以念那不加修饰肆意披散的长发不同,她的发髻总是尤为精致的,今日更是。
一只纤长的缠丝点翠步摇,在阳光照射下闪闪明晃,微微一动,步摇上的玉色坠珠随之闪烁出明翠的波壑,映着她娇俏的小脸更为盈然生光。
今日是她的生辰,可皇上忙着远征蛮族之事,彻底将她的生辰忘了,此刻她正垂丧着小脸,有些不高兴。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最近都不要来焚影了吗?”萧元彻倏而出现在她面前,语气寒凉,尽是责备。
顾昭容本就不开心,被他一说委屈得险些要落下泪来,道:“你最近这么忙,我都见不着你,明日你又要去越京了,就更见不着了,人家不过是想来见你一面。”
他在她身旁坐下,随手将方才拿回的木匣也一并放在了桌上,不耐烦道:“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清楚吗?”
顾昭容悻悻道:“我知道,你明日去越京我就不来了......”说着目光又落到了桌上的小木匣,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萧元彻瞥了眼木匣,推到她面前,随口道:“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顾昭容依言打开木匣拿出玉佩,几乎是愣了半晌。
她心中一暖,眼中倏然温热了起来,抬眸已是泪盈于睫,“是子规珏!这个很难找的......元彻,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我真是太高兴了!”
又见另一半玉佩已被萧元彻佩戴在腰间,更是感动地泫然而泣,天崩地裂,“这是你第一次送礼物给我,也是我收到过最好最好的生辰礼物......元彻,谢谢你......”说着,红着脸,轻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望着这半块子规珏,顾昭容觉得一切美好得不真切,她甚至用力掐了掐自己脸,直到确定这不是梦。才开始擦干眼泪,对着阳光喜滋滋地仔细端详着这玉佩。
在他面前,顾昭容爱得是如此卑微,道以念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却被她视之如珍宝。
想到此处他扯了扯嘴角,他并不知道今日是顾昭容的生辰,不过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揭穿,反正也是以念不要的东西。
他随口敷衍道:“你喜欢就好。”
她却郑重道:“元彻,你放心我一定会天天都带着它的!你不在的日子,看着它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一块玉佩被顾昭容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看了好些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佩戴在了腰间。
看看萧元彻的那块,又看看自己的,欢喜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全然不见面对以念时的那般狠厉阴险。
用完晚膳后,萧元彻送走了顾昭容,并叮嘱她不可再私自到焚影,她也听话地应下了。
抬头间,夜已深沉,连天边的星子也分外明亮,如倾了满天的璀璨。
他想,此刻的以念一定也是坐在寝殿的门槛上,望着这清辉如水的天际。
萧元彻没有直接回寝殿,而是去了姒姬的别院。
姒姬正蹲在地上,拿着小铲低头翻动着花圃️中的泥土,抬头见到萧元彻又惊又窘。
自从萧元彻在她面前被心魔反噬后,就再没来过她的别院,更不要说这么晚来了。
若不是现在见到他,她还以为他早把焚影里还有她这个人给忘了。
他并没有进厢房,只是落坐在院内的石桌前。环顾四周,这院子里被她种上了许多花花草草,萧元彻心中暗道,竟是只文艺的妖怪。
姒姬立刻进房洗尽手上泥土,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沏上一壶茶,这才端着茶出来。
为他斟上茶水,尴尬地问候几句后,见夜以渐深,她恬和柔婉道:“公子,明日您就要出征,应早些回去休息了,勿要让冥姑娘担心。”
萧元彻缓缓吹动着茶水,忽而撩起眼皮凝眸于她,反问道:“你好像不希望我留下陪你?”
姒姬眼中的黑亮在星空璀璨下,显得尤为剔透,“于姒姬而言,公子是主子,可于冥姑娘而言,公子是夫君。公子明日就要出征了,今晚自然是该陪着冥姑娘的,况且玥颜姑娘的死对她打击很大,您更应该多陪陪她。”
若不是知道姒姬是妖,萧元彻简直都想夸她通情达理了。
话又说回来,姒姬的来了焚影之后的表现让他捉摸不透,玉北辰费尽心机的将她安排进焚影,可她却似乎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每日安分守己,从未主动找过他,也很少踏出自己的别院。
这姒姬不像是寻常女子,甚至可以说不像是寻常妖怪,萧元彻始终未能看透她的真身,但他知道凭玉北辰是控制不了姒姬的,她背后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也不难猜,就是玄霄如今的掌门钟道。
韩慕白是玄霄大弟子,上次被自己打伤后就一直被禁足在焚影养伤,只是不知他是否与此事有关。
萧元彻心中生疑,于是道:“姒姬,我的师兄韩慕白受伤未愈,这些日子一直在焚影养伤。我担心那些侍女手脚粗笨照顾不好,我想不如由你去照顾他,你可愿意?”
姒姬颇有为难之色,道:“可韩公子是男子,恐怕不是太方便......”
见她推辞,他面显不悦,道:“这你大可放心,韩慕白是正人君子,再说修仙之人没那么多忌讳。当然你若实在不愿,我也不能勉强。”
萧元彻如此坚持,姒姬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应道:“既是公子吩咐,姒姬定会尽力照顾好韩公子。”
“这样我便能安心出征了,我不在焚影念儿也很孤单,你记得让韩慕白也多去陪陪她。”
“姒姬记住了,公子您安心出征,不必挂碍。”
她的微笑如这院子花圃里在静夜暗自绽放的花朵,恬静淡泊。
萧元彻走后,姒姬的小侍女倒是为她愤愤不平了,“姑娘,公子好不容易来见你一次,哪有你这样非但不留人,还往外赶的道理?再说冥姑娘对你那么凶,还划破了你的脸,你怎么还为她说话呀?”
“冥姑娘也不是真心伤我的,那时候若她不动手,恐怕公主不会轻易放过我。再说我并不爱公子,即使留住他也仅仅是为了争宠,可那样的话却会伤了真正爱他的冥姑娘的心。”
小侍女更为不解了,姒姬虽一向对侍女们极好,可毕竟出生青楼,加上既无名份也无宠爱,多少有些被侍女们看不上。
小侍女大约是觉得姒姬自命清高,维护萧元彻道:“公子这般惊尘之姿,又有着睥睨天下的财富和权势。暂不论魔君与公主都痴情于他,就是焚影这一千侍女,又有谁不想有天能被公子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怎么到你这,公子反倒是被你瞧不上了。”
姒姬浅浅笑了笑,“我并没有觉得公子不好,我被五殿下送给公子,自然该伺候他,敬重他,可不代表我必须爱他。我爱的人应当是将我看作今生唯一……”说到此处,她的眸光暗淡了下去。
爱,这个字对她而言太过遥远,她不敢奢望。
好在萧元彻也算对她不错,别院虽远不如凝渊殿那般奢华,但一切也应有尽有。
还给她安排了两个侍女,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有人伺候,第一次有人陪伴,她很知足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如果可以……
睡意朦胧间,以念听见萧元彻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了句:“念儿,对不起。”
是自己的幻觉吧,如今的萧元彻又怎么会向她道歉?于是她收起思虑,昏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