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萧元彻的旨意,以念动身到了魔界无极宫。步入无极宫一路上的魔族侍卫对她也未见阻拦,似乎冥渊早已料到她会前来。
冥渊坐在大殿之上,苍衍立在一旁,另一旁左右护法寂煞,寂沉也在。
“属下见过尊上。”以念上前叩首道。
冥渊无波无澜地望着她不言不语,以念也不敢起身,依旧单膝跪在地上。
寂沉在旁开口嘲弄道:“听闻君上被焚影那小子勾了魂去,没想到竟还能回来?”
寂煞,寂沉这两兄弟从冥曜在世时就已是魔界护法,对魔君的位置虎视眈眈也不是一两天了。
眼看着以念这个小辈当上魔君,踩到他们头上,自然是心生不服。好不容易等以念被废,此刻定是要落井下石一番的。
苍衍冷道:“放肆,君上与尊上说话,哪有你说话的道理?”
寂煞又道:“哼,我们是看在她爹的面子才称呼一声君上,她还真当自己还是魔君啊?”
“都给我闭嘴。”冥渊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随后懒懒地抬眸看了眼地上的以念,一字一顿道:“冥惘,你可记得自己是魔族之人?”
以念抬起头,含着柔顺的笑意道:“惘儿誓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尊上救了我两次,恩同再造,恩重如山,恩深义重,恩威并施......对我来说您不仅是我的师父,简直就是我的亲爹......”
冥渊笑骂道:“谁是你爹?我哪有那么老!”不过这波感情攻势却还是让他语气温软了几分,“萧元彻派你来所为何事?”
她起身道:“尊上您神机妙算,应是都已知晓了。我此次回来一是请求尊上借出御魂鼎,二是请求尊上出兵助九州击退蛮族入侵。”
以念话音刚落,在场除冥渊外的三人浮现起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冥渊是什么样的人?就是送他御魂鼎,他也不可能为了助九州而出兵,何况还是来取走御魂鼎的,提出这种无理求情,冥惘这和送死几乎没什么差别。
“你胆子倒是大,居然还敢说出来。”冥渊眸中已显冷凝。
寂煞,寂沉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好戏了。
苍衍担心冥渊发怒,即刻道:“尊上,君上她只是被萧元彻利用,您万不可......”
冥渊抬手,示意他闭嘴,目光淡淡从以念面上刮过,道:“我倒是想知道你要怎么说服我交出御魂鼎的同时还出兵?”
以念来了自然也是做好了准备,道:“其实准确来说,应是我要将噬灵之力献于尊上。以求尊上出兵,助九州攻打蛮荒。”
“此话怎讲?”
“御魂鼎可镇住萧元彻的心魔,也就是噬灵之力。我不在意萧元彻有多高的修为,多大的权力,我只要他记得我,能与我长相厮守。所以我需要尊上借御魂鼎与纵心镜一用,等我封印住噬灵心魔,再将御魂鼎归还于尊上,届时尊上拥有了噬灵之力,三界尽归我魔族所有。而出兵蛮族,一来九州有百万雄师,我们可趁此机会借九州之力收伏蛮族,二来也可彰显我魔族的威望,凡界九州独大,这对尊上未来一统三界也是很好的奠基。”
冥渊思付片刻后,道:“御魂鼎和纵心镜我可以暂借于你,至于出兵,不过是帮萧元彻扶六皇子顾承远夺嫡,到最后顾承远也不过是个傀儡,我又为何要帮萧元彻那小子?”
以念震惊于冥渊远在魔界却对焚影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更震惊于萧元彻想扶持的皇子竟然是顾承远。
冥渊静静瞧她一眼,遂即粲然微笑道:“让我出兵也不是不可,只要你嫁给顾承远,让他成为我魔界的女婿,我自会出兵相助于他。”
此言一出,以念怔了一瞬,觉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随后又看到苍衍那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也浮起了难以置信,才敢相信她耳朵没有骗她。
心中的急惶只在片刻,她很快镇定下来,笑道:“尊上勿要说笑了,您早就把我送给萧元彻了......”她当然知道冥渊不是在说笑。
冥渊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自升起,肃然打断道:“我没有说笑。把你送给萧元彻为的是让你接近他,如今他要娶的是九州公主,并不是你。若要魔界出兵,你就必须与顾承远成亲。”
冥渊这个人一向不讲道理,也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让她与顾承远成亲,不过就是想要将顾承远这个傀儡操纵在自己手中。只是现下若冥渊不答应出兵,萧元彻也不会放人,以念思虑再三也只好暂且应下。
拿到御魂鼎和纵心镜后,以念回到了焚影,已是暮色将至了。
天色阴阴愈沉,似乎是酿着一场极大的雨,仿佛重重压迫在人的心口,让人心慌。
未见萧元彻人,侍女传话道,公子和大臣们都被皇上留下商量驱敌之策,应是不回来了。
今夜的凝渊殿显得异常辽阔而寂寥,以念轻唤玥颜,却也无人答应。平日再晚玥颜都会等她回来,待她睡下才离开。
以念心中却鹜地涌现出一丝不安,殿中阴暗,殿外疾风将青纱帷幔吹得纷乱交错,她找得愈发急切,神情在逆光中显得有些焦灼。
此时,一个小侍女从殿外疾步跑来,急道:“冥姑娘不好了!玥颜姑娘被公主殿下抓去了后山!”
她猛地一惊,立刻化作一道紫芒向着后山跃去。
玥颜被顾昭容挟持在此,一把利剑此刻正架在玥颜的喉间。
以念惊声道:“玥儿!”
玥颜小脸吓得煞白,见以念含泪道了句:“姑娘...”待以念靠近,才发现她二人身前有一道摄魂铃形成的屏障,使她靠近不得。
以念手中结印,正欲施法破坏那屏障,顾昭容却冷笑道:“你若敢上前,我现在便杀了你的好姐妹。”
玥颜只是凡人利剑在喉,只需一瞬顷刻就能取了她的性命。以念若想破了摄魂鼎的屏障,再救下玥颜根本不可能。
以念只能停住,怒目道:“顾昭容,你放了她!你要怎样都可以冲我来,你若是敢伤了玥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顾昭容道:“放了她也行,但是你要自废修为。”
以念顿住,自废修为无异于自寻死路,任人鱼肉。但此刻如果不照做,她定然不会放过玥颜,大脑飞速旋转着想要找出办法。
顾昭容见她不动,又笑道:“怎么,这么多年的修为舍不得啊?还以为你真当她是你的好姐妹呢,看来你也不过只是把她当个下人罢了。这样吧,反正你也杀了寒漪,现在我杀了她,你我也算是扯平了。”
话音未落,顾昭容手中的剑刃已经轻划破玥颜的脖颈,有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缓缓淌下。
玥颜忍着剧痛,艰难道:“姑娘你别管我,千万不能自废修为......”
以念吓得脸色煞白,急道:“不要!你住手!我这就废了修为,你别动她!”说着,重重地封住自己的灵脉,将周身灵力聚集在内丹处,突然汹涌逆转的灵力让她一口鲜血涌出喉头。
顾昭容笑得得意,让道以念失去修为可比让她轻易死掉有趣多了。
玥颜泣不成声,声嘶力竭地喊道:“姑娘!不要啊!”
可是以念却并没有停下,随后玥颜停止了嘶吼,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就像是平时那样恬静从容的笑意,以念觉得是自己恍惚了。
玥颜轻声对顾昭容道:“想用我来要挟姑娘,你做梦!”
下一刻,玥颜突然掰过顾昭容的手,将利刃朝着自己的喉头划开,皮肉被割裂开的瞬间,鲜血如注喷涌而出,顾昭容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退了几步。
以念霎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了,用尽全力的打破摄魂铃的屏障,像是离弦的箭,飞速奔到玥颜身边,托住她倒下的身躯。
“玥儿,你别怕,我会救你的!一定能救你的!”以念仓皇无措地一手压住她的喉头,另一只手又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她,可玥颜毕竟只是凡人之躯,灵力的注入也不能阻止她生命的消逝。
那鲜血以更夺目之姿喷涌,几乎将她素色的衣裙,整个染得鲜红刺目,紧紧贴附在她羸弱的身躯上。
“姑娘,你...你不用白费力气了......”玥颜极力地望着以念满脸的泪水,展开温柔的笑意,像是着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
“姑娘…对不起...玥儿又笨又没用,从小到大都不能帮到你什么,只会给你拖后腿......”
以念全身不驻地颤抖着,嘴唇也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摇头。
玥颜艰难地伸出手,去握住她施法的手,“于我而言,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可是以后玥儿都不能陪着你了.....”
她极力支撑也无法掩饰住眼中逐渐失却的神采,像一捧烧尽的余灰,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玥颜的身后是后山深夜无尽的深渊,那么黑,像可怕的死亡一样,要将她纤弱的身躯吞没。
以念紧紧地抱住她,沙哑的嗓子近似于哀嚎,“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啊!你不要丢下我!”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声音越发无力,渐次低了下去。
以念慌乱地点头,“我答应你,答应你......”
玥颜仿佛很疲倦,眸中多了一份沉静的释然与欣慰,她不堪重负得道:“玥儿累了,好困啊......姑娘,让我睡会吧......”
她逐渐无声,苍白的脸上含着恬静的笑意,像是进入了梦乡那般平静。以念在她含笑的脸上,看到了如梦般的往昔岁月。
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在玄霄年少的日子那般悠长又迅速。玥颜躲在洛璃阁中临窗的榻上偷懒午睡,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以念摘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花,趴在窗口,轻轻逗她。玥颜睡得踏实,花上的绒毛拂过她的鼻子,引得她打了个喷嚏,却还是没醒。
以念喊道:“玥儿,你别贪睡了,陪我出来玩吧!”
玥颜翻身嘟囔道:“姑娘,你烦死了,让我再睡一会嘛。”
……
死亡的气息,逐渐带走她身体的温度,以念轻轻唤着怀中的她,“玥儿...玥儿,你别贪睡了,地上太凉,你起来…好不好?”
而这次,玥颜没有回应她,玥颜再也不会回应她任何话了。
那个为她哭,为她笑,修为低微,却总以纤弱之躯挡在她身前保护她的女孩不在了。
无边的浓墨黑暗从头顶泼洒而下,大雨倾泻而下,陡峭的春夜寒意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她的身躯。
顾昭容早已不知去向,侍女小厮们蜂拥而来,想要扶起以念,却被她抬眸间那冰冷绝望的神情吓退。
再无人敢上前,唯有帮她撑着伞,任由她抱着玥颜的尸体呆坐在雨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雨后的月光沉默的高悬于后山夜空,洒下一汪苍白的死水。
自无尽黑夜到东方微白,侍女小厮们轮番劝了几遍,以念却还是恍若未闻,依旧一动不动地抱着玥颜。
直到又一次暮色将至时,萧元彻也回来了。
“公子,冥姑娘都这样一天一夜了,我们怎么劝都不行......”侍女见萧元彻来了,像是终于等到了救命稻草,急急禀告,毕竟以念若真是有个好歹她们也是难逃其责的。
“念儿,放下玥颜,跟我回去。”萧元彻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却被她一把推开。这一举动惹得他颇有些怒气。
他压下怒火,又道:“别再闹了,只是死了个奴婢而已,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玥儿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妹!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以念突然声嘶力竭地向着萧元彻嘶吼着,她的声音回荡在后山一片死寂之中,气氛压抑得都叫人透不过气来。
萧元彻也怒了,狠声道:“你若再不放下她,我此刻便毁了她的尸首!”
以念恍然如遇雷击,现在的萧元彻已经变了个人,怜若死了连尸首都不知道被他丢去了哪个乱葬岗,更何况是玥颜。
她踉跄地将玥颜放下,爬到他脚边,慌张哀求道:“不要!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动我的玥儿,别动她……”
萧元彻将她扶起,她的衣襟上早已沾满了鲜艳的血色,眼底尽是血丝,憔悴支离。
看着她脆弱的模样,他语气缓和了些,道:“我会让人将她好好安葬在这后山的,这样你随时都能来看她。瞧你这个样子,跟我回去好好休息。”
以念感恩戴德道:“好...好,谢谢你,谢谢...谢谢......”
她最后留念的望了一眼玥颜的脸,然后麻木地向回走去。
回到凝渊殿,待她换洗更衣后,萧元彻将她抱到榻上放下,为她盖上锦被,掖好被角。
随后自己也躺在了一旁,轻声道:“睡吧。”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眼前掠过一道白芒,以念就这样昏睡过去。
“玥儿,我来救你了!玥儿!”
在一声惊叫中,以念满头大汗地从榻上惊醒,梦里玥颜浑身是血的向她求救,可她知道这个噩梦却不会再醒来了。
以念鹜地起身,向着殿外奔去,可刚到寝殿门口,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住了。
萧元彻在身后道:“你想做什么?”
以念愤恨道:“我要去杀了顾昭容!”她失控地凝聚着灵力,拍打着那道透明的结界。
萧元彻沉声道:“不能去,你不能杀她。”
不过短短几个字,已让她以念心中尽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冷。
他不让她杀,她又如何杀得了,甚至连这寝殿的门她都出不去。
她突然停手,回身笑了,不驻地笑,笑得那样凄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萧元彻见她这个样子,这才有些慌了,上前去扶住她的双肩,“念儿,念儿?我知道你想为玥颜报仇,但是顾昭容还不能杀。”
她笑了好久,才止住了,抬头望着他道:“是我糊涂了,你怎么会让我杀了你的未婚妻呢?你还要与她共结连理,做她的驸马。可是你要怎么阻止我杀她呢?是杀了我,还是关我一辈子?”
他一时被她的话噎住,她已从方才地失控中逐渐平静下来。
月华如流殇轻轻倾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层淡青色的光辉,朦胧得像是做了一半就惊醒的梦,如此轻盈哀怆。
她静静地走回到榻上睡觉,再没有一滴眼泪。
玥儿,这人世间束缚苦难太多,你该是自由快乐的。于是你走了,唯独我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