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你可知罪!”钟道站在须弥大殿上对萧元彻厉色问道。
依旧是众弟子齐聚,上一个这般站在这里的还是道以念。
萧元彻他看着殿上的众人眸中凝着一缕寒气,冷冷道:“我有何罪之有?”
“私逃玄霄,不守戒规,目无尊长,滥杀无辜.....”
话音未落,就被萧元彻放肆的笑声打断,“哈哈哈哈哈,滥杀无辜?你竟也好意思说我滥杀无辜?你们连自己的弟子都杀,有什么资格说我滥杀无辜?难道念儿不无辜吗!她又做什么非死不可的事?”
“道以念为魔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萧元彻原念在你是被她所惑,对你之前的种种为师本可既往不咎,没想到你却冥顽不灵!今日我便要废了你的修为以正视听!”说罢便要动手。
韩慕白一怔,急忙跪下求情:“师尊!万万不可!元彻他为战神凛问转世,仙缘颇深,为拯救苍生之宏愿才托生于世,还请师尊网开一面!”
顾昭容见状也急急跪下求情道:“师尊,三师兄都是被那妖女所惑,不是出于本心的,您就宽恕他这一次,等他清醒过来一定会知错悔改的!”
钟寰钟祁二人也觉得这个惩罚略重了些,毕竟萧元彻是众多弟子中天资最高的,钟寰道:“师弟,看在他年纪尚轻易被妖女所惑,只要他能诚心悔过,就尚且再给他一次机会。”
钟道转向钟寰钟祁道:“师兄,他身为天界战神转世却与魔族为伍,不知悔改罪加一等,萧元彻如今周身仙气污浊,仙元已损,即使不废他修为,也会成为堕仙最终入了魔道,二位师兄此时心软,恐怕钟养虎为患!”
萧元彻心中一阵冷冽,想必当日以念面对他们也是这般。
韩慕白见此立道:“师尊,萧元彻确实犯下了过错,师尊不如就将他逐出师门以儆效尤,一来彰显我玄霄仁慈之心,二来他仙元已毁也无法再修炼得道,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萧元彻心知韩慕白是想帮他,但钟道三人又怎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大师兄终究还是想得太过简单。
钟道冷哼一声道:“他一身修为皆出自于我玄霄派,若这样将他逐出玄霄,他日他若在外为虎作伥,别人岂不是会觉得是我们玄霄管教弟子不严?”
“师尊......”韩慕白刚开口,就被萧元彻森森地打断。
“大师兄!不必再为我多言了,我一身法力确为他们传授,现在我便还给他们!”说着只见他贯注周身灵力,冲破内丹,随着一道强烈的银色光芒从心口处冲出体内,萧元彻一时不支跪倒在地。“元彻!”韩慕白和顾昭容惊呼道。
满堂震惊,竟有人就这样放弃自己十几年的修为。
“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吧。”他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抬眼间不知那眼底是泪是血。
钟道目露凶光道:“玄霄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想走之地!来人把他压去神狱塔内,让他在里面好好思过!”
因为身体不支,后面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只记得在一片嘈杂声后,自己被人拖到了神狱塔内,塔门一关,世界顿时安静,正值寒冬时节,神狱塔内寒意如水,透骨袭来,不知昏迷了多久。
“念儿,念儿,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着才能替你报仇......”在混沌之中萧元彻一直喃喃唤着以念的名字,满目怆然叫人不忍卒睹。
原本安静的神狱塔内,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在墙后,那响动越发大声,震得墙面微微颤动。
他踉跄地站立起来,神狱塔中没有灯火,紧靠塔尖一点光亮照进,昏暗得让人看不清塔内环境。他随着声响的方向摸索走去,此时墙面颤动得更为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墙而出,看来这墙面之后还有空间,只是不知道机关在何处。
他摸索着墙面,因长年无人关押于内,所有的墙砖都积满了灰层。唯独这一块墙砖却十分光洁,他用力按下后,果然墙面缓缓打开一个暗格,是封印赤炎兽的御魂鼎!
只见御魂鼎晃动得厉害,想是赤炎兽听到了方才自己讲的话,知道了念儿已死。
萧元彻拿起御魂鼎颓然道:“赤炎兽,念儿被钟寰三人杀了,灰飞烟灭...是我没保护好她。”
说话间御魂鼎停止了晃动,赤炎兽的元神发出的红色光芒,一闪一闪的透出御魂鼎,像是也在为念儿的死而悲怆。
不觉间他亦是泪漫盈于睫,手中的御魂鼎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变得无比烫手,他一松手御魂鼎便悬浮在了半空之中发出红光。
“赤炎兽,你可也是想为念儿报仇?”
赤炎兽的元神闪烁着回应着他。
他接着道:“可如今我法力尽失,又被困于此,别说是帮你破除封印,就连这御魂鼎我也是打不开的。”
此时半空中的御魂鼎忽得向墙面猛力砸去,一连砸了几十下依旧完好无损。随后缓缓落入萧元彻手中,似是有一种绝望的哀戚无声地蔓延在着昏暗死寂的神狱塔间。
萧元彻黯然低垂,这御魂鼎乃天界法器,由海底千年精铁及北极万载寒冰打造,上锁神仙,下封妖魔,万邪不侵。又怎么会被外力所坏。
他用手轻拭御魂鼎,安慰着赤炎兽道:“赤炎兽,我知道你把念儿当做主人,也想为她报仇,但你已经尽力了,记得念儿说能交到你这个大朋友她很高兴。”
忽得一个念头从他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他只轻轻转动御魂鼎,御魂鼎竟然自动打开来。
萧元彻尚还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打开了御魂鼎,就赫然瞧见赤炎兽血红色的元神离鼎而出,在空中发出璀璨灼热的光芒,照亮整个神狱塔,也照亮了他的心底。
随后一股大强的力量注入他体内,所有的真气从四肢向着内丹集结。方才因自废修为而残损的内丹,随着赤炎兽灵力的注入,不断地修护。
“赤炎兽你把灵力传给我,你的元神会不保的!”
萧元彻明白赤炎兽法力被三尊封印,即使逃出御魂鼎也无法恢复真身,只有将所有的灵力传于自己,自己才能逃出这神狱塔,方能有机会为念儿报仇。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赤炎兽的灵力耗尽原本血红的元神,此刻变得透明,红色流动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一切又归于寂静,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从遇到赤炎兽开始,直到此刻它神形俱灭,它从未曾说过一句话,散尽万年修为只为换得为见过一面的主人报仇的机会。
流光闪动中赤炎兽的元神开始慢慢消逝,萧元彻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齿间迸出的语句凛冽而坚韧:“赤炎兽你放心,我定会为念儿报仇!若违此誓,形神俱灭!”
说完话后,赤炎兽元神像是带着安详缓缓离去,彻底消失在了神狱塔中。
萧元彻只觉周身灵力远胜从前,一股强大的力量灌注全身,他只是轻轻一动念便打破这神狱塔的门。
此时韩慕白正颓然的回到房中,活了二十年才发觉自己是这般无用,在世上如同亲生弟妹的两人,一个在他面前被活生生烧为灰烬,一个自废修为被关多日恐怕已是性命不保,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一边是养育之恩,一边是手足之义,这是何其的悲凉。
刚一开门,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背立于厢内,月光倾泻在他逶迤的青丝之上,泛着如水的星芒。
“元彻!你怎么...怎么逃出来的!”韩慕白见他忙关上房门,喜出望外,眼角隐有泪光翻涌出。
萧元彻转身见到韩慕白脸上原本悲戚的容颜在见到他的此刻瞬间明亮了起来,才油然生出一层愧意,原来这些日子大师兄也憔悴了许多。
“是赤炎兽它把全部的灵力传给了我,原来御魂鼎就在神狱塔的暗格内,说也奇怪我本是法力全无,竟打开了御魂鼎。”
韩慕白随即明了,似松了一口气解释道:“那是因为御魂鼎本就是战神凛问的法器,而你就是凛问上神的转世,神器认主自然可以打开。你之后可有打算?”
他的眼底骤然从冷漠到凌厉:“赤炎兽情愿一死也要将修为给我,就是为了给念儿报仇,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他们血债血偿!”
“元彻...”韩慕白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沉默半晌,在柜中拿出一个竹匣小心交到他手上。“这是以念让我交给你的,是她亲手做的,说是要送你做生辰礼物,一直没来得及给你。”
打开那匣子,那一袭玉色锦缎,上面用淡青色丝线和浅金丝线绣着他最喜爱的竹叶暗纹,一针一线栩栩如生,精巧细致。只这一眼便已泪光盈然。以念离开这半年多,萧元彻没有肆意纵容自己好好哭一场,他总不敢细想,只能用仇恨把自己武装,刻意逃避以念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但在看到她亲手缝制的披风时,此刻内心的激痛不断敲打着提醒着,这一场噩梦不再会有醒来的一天。
从此无论四季变化,任凭花开花落,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寒冬。
念儿走了,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元彻哥哥,念儿走了,是再也不会回来了的那种走了。
“念儿,我穷尽一生也再无法与你相见了。”
萧元彻辞别韩慕白,穿着以念亲手缝制的披风,只身离去。
打开厢门时,一缕月光无遮无拦洒落在韩慕白的身上,照得他全身如冰霜冻结一般。
那是萧元彻第一次发现,韩慕白那刚毅的面容下有那么深刻的悲怆与哀戚。
他目送自己离去的身影,被黯淡月光拉得又细又长,那么漆黑的影子,也不问他是否愿随自己离开,亦是明了玄霄是他的使命。
只是从此只余慕白一身萧萧,隐于玄霄无边夜色之中。
萧元彻刚下缥缈山,就看到一个女子已是奄奄一息倒在山门前。
那女子见到他神色喜然道:“公子,我终于等到你了!”
萧元彻疑惑片刻,忽得想起这是那日在青楼救下的怜儿姑娘,“怜儿?你怎会在这?”
“多谢公子还记得我,我真名叫怜若,听闻公子乃玄霄上仙,怜若已经在这里等了公子七日了......”话音一落,便昏死过去。
萧元彻乃天界战神转世杀气过重,本身并非是存有普度众生,大慈大爱之人。
他自己本就万念俱灰,哪还顾得上英雄救美。只是忽然想到以念常常劝诫他要心存善念,这世间说来奇怪,上神转世性情冷漠,玄霄仙尊杀伐深重,倒是魔界妖女天生一心为善。
转念一想,这女子又与念儿年纪相仿,既然救了一次,也不在乎多救一次了。
怜若被救醒后亦是感激涕零,势要当牛做马为奴为婢。想着也是个可怜人,丢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再遇上土匪强盗,豺狼虎豹的,死得尸骨无存,也着实缺德了些。
于是便带上她一起上了踏往尘世的路。
十年玄霄路,今日算是走到了头。
远方那是人间烟火,他却在地狱独自徘徊。
此后,只剩一生凉初透,一生萧瑟,一生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