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丢了,秦府人找了几日也就不找了,猫儿习性如此,大抵某一日会如往常一般挑个天气和暖的日子回来的。
实则,也无人有那么多闲心思围着一只猫转,原着秦重重用那几位老臣家中接连遭窃,却也没丢什么贵重东西,连着一位文官起夜发现贼人也只是被捆起来打晕。
这伙贼什么目的也是昭然若揭,为的定然是传闻中交给忠臣保管的“托孤”一书。
原本只是猜测有这么个东西,未成想当下就有人等不及了,侯爷临行之际还闹出这么一出。
一早,陆璋骂骂咧咧从自己家门跑进秦睦家中,衣裳还是昨夜的:“我家也遭贼了,书房和被人砸过似的。”
“前头几位大人只说东西乱了,怎么你家就这样了?”阳处则昨夜也是喝了一夜的酒,今早喝了醒酒汤却还不甚清醒。
陆璋也不理衣裳,大咧咧坐下:“到底是那三个中的哪一个?不上道啊。”
“也不止那三个能得到好处,怎么就只怀疑他们呢?”阳处则“呲溜”喝了一口粥说道。
陆璋反问:“那还能是谁?”
“他。”阳处则一指身旁自在喝粥的秦睦,“这事儿肯定会传到秦重耳朵里去,那么他会以为是几个儿子中的某一个儿子,无论查到是谁做的,必然有一番举措。秦晏再顺水推舟,岂不省力?如果他是有心推举哪个公子,那么以他所能,伪造文书,以假换真也不是不可能。”
秦睦放下筷箸:“我可没干。”至少没全参与。
“也有可能是秦重试探几个儿子,可把你家砸了也属实不大地道。”阳处则嘴角沾满粥汤,随手揩拭掉便起身,“我换身衣服出去了。”
这阵子阳处则一直早出晚归的,陆璋难免要问一句。
“他?忙着下地呢。”
陆璋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砸蒙了:“怎么,弃文从农了?”
去岁,秦睦免了底下庄上上供,且让底下人去瞧瞧那些佃户能否宽松过年。
一位老翁却道:“今年免了租,明年呢?趁今年不旱,还交得起赶紧交了,免得明年大旱要杀要打。”
“我打听过了,老翁有点儿真本事。”秦睦也没细说,只道阳处则是个有真本事的。
陆璋叫丫头给自己添碗粥:“那阳处则是跟着你了?”阳处则住了快半年,除了吃酒外也没干别的,如今看来不过是厚积薄发。
秦睦本就没指望阳处则能收归己用,但讲随他去。
“那我呢?”秦睦于四公子的事情从来不避讳于自己,甚至还处处同他商议。
秦睦笑眯眯地摇头:“你本来就会帮我。”
此后,秦睦将近半月没有见到陆璋。不仅陆璋,四公子自那日送来账本之后也再也没见着,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秦睦只知道他如今现在底下澄郡为屯兵一事忙碌,还有十日,秦重便要出征,秦睦还见不着秦映亭便去了澄郡。
澄郡属凛阳东南,临水,其北便是凛阳最大渡口——疏秋渡,以项融项氏、刘憾刘氏为首的运输船舶皆停留于此,澄郡因临靠疏秋渡、承接船舶卸下来的货物而繁盛一时。
这十年,澄郡只承接船舶运来的一样东西——香魂子。从香魂子在渡口卸下那一刻,便有澄郡人接应,运到澄郡后按郡县所需供量分配。
再由澄郡人送至各郡县经营者手中,分送香魂子的人被人戏称为“白楼燕”。
经营者将银钱交给这些“白楼燕”,“白楼燕”将银钱系数交给各家在澄郡设的账房先生。
凛阳香魂子多集中于几家大户手中,遂澄郡百姓多为那几户的长工。
秦映煊为调查香魂子一案也曾深入澄郡,最后也是不劳而获。
澄郡官驿经年无人使用,杂役也懒散,扶枳问可知四公子现住何处,无人知晓。
澄郡西偏北乃是一块平坦广阔的荒地,原本就是屯兵之所,以往这块荒地上唯有一座不知供哪路神仙的小破庙,虽然被推了,但也得了个“招提营”的名儿,从其他州奔亡过来的流民就住在招提营里,平日里操练劳作。
秦睦与扶枳将行李与马车放置在客栈内,跑马往招提营去。
招提营乃是流民所构成,其中鱼龙混杂,统领之人却是清白无垢之流。秦睦曾见过一面,求见也较为便宜。
入帐,身着褐色粗布袍衫的男子起身:“秦先生。”
秦睦施礼:“傅都尉。”傅歧,海垠州涂郡世家傅氏子弟,时任招提营都尉一职。
傅歧得知秦睦来寻秦映亭,只道:“四公子前几日还在,这几日没见着。不过定是为招提营粮草一事奔走。”招提营流民过多,而今年才开春,粮草所剩无几,秦映亭为此很是伤神。
“四公子并不像世子或二公子,略有些吃力。况且澄郡情形如此,只怕是很难。”傅歧统招提营已满三年,以往招提营兵马过少,紧凑些也就过去了。
秦睦问道:“都尉知道四公子平日住在什么地方吗?”
“镇上广源客栈。”
扶枳连同秦睦两个人租了秦映亭旁边屋子一日,等他回来时也稍作休息,二人从白日等到天黑都没等到人回来。
二人生怕有变且和衣而眠。夜半,秦睦同扶枳半睡半醒之间听见隔壁细微的脚步声,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伏在秦映亭放门口细听,只听里头人暗骂一句,秦睦听出是秦映亭声音,便出声:“四公子。”
里头顿时不闻动静,半晌才回问:“小先生?”声若琴弦紧绷。
秦睦答应了一声,秦映亭这才捂着伤口开门:“就你和扶枳?”
“嗯。”
尽管秦映亭并未点灯,扶枳进门时便看见秦映亭捂住腹部,待细看才发觉他右臂上也有一道两三寸长的伤口,扶枳关上门就从怀里掏出一瓶止疼药给他包扎。
秦睦不由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账本子是我偷的。”秦映亭忍痛倒了杯茶,任凭扶枳作为,抹了把头上深的汗,“从太守手里。”
秦睦皱眉,澄郡上下皆以香魂子为利,太守甚至不顾秦映亭身份追杀,果真是利令智昏。
“我在澄郡的居所无人不知。”秦映亭一口饮尽茶水,撑着桌子起身,险些踉跄摔倒。
幸而扶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要尽快找到大夫。”方才按住伤口的布已经被染湿了。
秦睦点头:“也需尽快回凛阳。”秦映桐情况实在不妙,确不应该奔走两地,但情势迫不得已,只能如此。
“此去招提营约莫一个多时辰,就算太守找到了我们,也不能强要人的。先去那儿吧。”秦睦问了秦映亭可有什么必要之物需要携带。
未等秦映亭回答,扶枳便听见楼梯上一阵子碎乱的脚步声,让二人悄声。
这屋子在客栈二楼,西窗便是客栈马槽。秦睦让扶枳带着秦映亭先去找大夫:“公子伤势严重,扶枳带着公子先去招提营。”
扶枳点头,架着秦映亭半个身子走到窗户前就要往下跳。
秦映亭忙问:“小先生呢?”回顾间,只见秦睦开门出去了。
扶枳架着体量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稳稳落在地上,并无半点声响,悄声说道:“公子大可放心。”
秦映亭惴惴不安,只能同扶枳躲在最为阴暗的墙角下。
秦睦回了自己屋子,只听一帮人,听脚步约莫十来个人的样子,皆是悄声细语地靠近秦映亭的居所。
不一会儿,便有人敲了这儿的房门,秦睦缓缓走至门前:“谁?”声音懒倦,果真像被扰了清梦的模样。
“官府查人。”
秦睦施施然点了灯才开门,领头之人便问:“可知旁边住的是什么人?今儿回了吗?”
“旁边住的不正是侯爷的四公子吗?怎么了?”
领头之人不由进了一步:“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不曾。”
为首之人探头来回审视屋中格局,瞧见桌上两个茶杯,警醒问道:“你和谁一起来的?”
“官爷,只有我一个。”秦睦一下子关上半扇门,领头之人笑了笑不再多言,就扭头走了。
屋里,秦睦吹了灯,眼见一行人去而复返的影子,这才装模作样地说道:“怎么受伤了?”
一行人听了这话,拔刀推门鱼贯而入,秦睦正躲在门后,合上门后,夺了一人的刀刃催地那人怪叫一声。纵使为首之人大喊“中计”却也于事无补。
秦睦夺了刀,趁前方几人不注意,一刀砍伤好几人的背,几人无人不喊痛推搡着前头的人。
为首之人一下推开自己身后之人,那人正好绊倒了凳子,一时间几人慌慌忙忙一阵子,但听几声惨叫,而引他们进来的秦睦已然不见了。有人开了火折子照亮,众人巡视一周瞧见门开了,便以为秦睦从门口逃了下去,气急地扔下受了伤的同伴,领头之人带着几人跑下了楼。客栈老板衣衫不整地上前来问:“官爷这是怎么了?”
为首之人一道横劈,吓得老板连连后退,客栈内的客人都半掩着房门看热闹,生怕招惹上麻烦。
秦睦原是顺着窗子躲在二楼壁沿上,脑袋一低便瞧见扶枳一手扶着秦映亭、一手牵着两头高头大马,她迅速翻身进了屋子。
受伤的几人见秦睦从窗子翻进来,大喊,秦睦捡起他们落在地上的刀,连起五六刀,无一人存活。
客栈老板摔坐在地,一人揪住他领子:“左手边第三间房里住的是什么人?”未等老板回答,楼上几声哀嚎接连响起。
官兵面面相觑,为首之人拔出刀:“留两个人把门口看住了,不准任何人出去,其余人和我上楼瞧瞧。”
几人一扭头便瞧见秦睦站在身后,手里攒着刃上滴血的刀。
已经上了马但失血过多、迷迷糊糊的秦映亭不肯走,支起身子要让扶枳去救秦睦:“扶枳先生,先去找小先生。”
扶枳多施一分力气,将秦映亭按住:“您多虑了,我们先去找大夫。您自己牵好马缰绳,若是支撑不住了,喊我一声。”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秦映亭咬牙答应一声,一勒马缰绳朝着招提营方向而去,二人路上找个医馆,若是途中并未遇着,只能挨到招提营再说。
二人驾马不过十几步,但听有人一声喊:“杀人啦!”
扶枳回头一望,客栈内有人拿着蜡烛冲出来,在长街上呼救。秦映亭欲回头,却被扶枳横马拦住去路。
“快走。”扶枳低喝一声。
秦睦一身血气,还紧握利器,和杀神似的,自然无人敢拦,率先逃出客栈的那人摔倒在客栈门口又慌忙爬起来,正是奔着扶枳二人离去的方向,秦睦快步冲上前去拦住那人。
那人连滚带爬地回头,连蜡烛都跌熄灭了,还紧紧握着。
见扶枳二人已经走远,秦睦也不再拖延时间,翻了墙便要逃遁,可没跑两步,秦睦迎头装上一队官兵。
秦睦身上粘上不少血迹,纵使在夜间也是显眼的,她趁着他们愣怔之际连忙后退几步,攀着低矮的墙壁翻了过去。
见秦睦身手利落,那些士兵也没做单打独斗的打算,几人留下追着秦睦跑,还有几人是敲锣打鼓将百姓都喊起来帮忙一起寻人,只一回了官衙汇报。
天色太暗不错,可家家户户门前都点了灯,她也不敢贸然冲进去,唯有一路疾奔往北城门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