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半夜时这陆家又没了一个喂马的下人,陆家夫妻着实吓得不轻,赶忙叫人来请应无期再去府中瞧瞧。
“昨儿我怎么说来着?果然还是要我这个‘江湖骗子’再去一次。我去可以,只要加钱。”
应无期向来起得很早,洁身洁面,收拾打扮一样不落。披散的长发漆黑如墨,清颜隽丽,素色长衫修饰着瘦削颀长的身子,看着倒挺像个少年君子。
来请他的家仆谄媚地道:“这都好说,我家相公和夫人都说了,只要应公子您肯赏脸捉妖,无论您要多少,那都不是事儿。”
应无期摸摸瘦削光洁的下巴,满意地颔首:“昨儿你家主人要是再耐心些,陆家也不至于又丢一人了。”
他将锦袋收好,拿了白玉箫,正欲随家仆走出大门,却突然想起了名为白无的丫头。
他自认虽不是个实诚人,却也不精于失信于人。既是说好了带她去陆府逛逛,就不会失约。
正这么想着,一道洁白的身影便从客栈的楼梯上显身而出。
“这么早就要去捉妖吗?”白无旋身而下,轻飘飘地落在应无期和已看呆了的家仆前面,“看来你比我心中猜想的要勤奋些。”
她狡黠地刮了一下应无期挺翘的鼻梁。
“我先说好,同你这个守财奴出行,我可是不会给你钱的。”
应无期不觉失笑。他瞅瞅白无,耸了耸肩,道:“我是爱财,但一杯灵境之水也已足够了。怎样?走么?”
少女展颜莞尔:“好啊!”
陆府是应龙城人尽皆知的大户,这陆老爷是个粮商,如今虽然发了福,年轻的时候却很英伟——这是陆家千金亲口对应无期所说。他家中还有三房小妾,仅有一位生了孩子,还在出生时不幸夭折了。
应无期第一次来时就已感应到了似有若无的妖力。他将陆家的客房、主房、闺房、妾房、厨房、池塘以及其他的亭台楼阁都搜了个遍,最后认定怪异之处就在陆老爷的三妾殷无梅的房中。那时他的修为并未再精进,所以即便是《天音镇魂曲》与《九箫镇魂曲》都未曾将妖物的真身捉出。
白无与应无期同来陆府时,陆家大小姐的神色委实怪异了些。她打量着二人,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位姑娘莫非是无期公子的良人?”
听到应无期被称为“无期公子”,白无突然想笑。她赶紧低下头去,生怕被陆家上下和应无期看见她脸上的笑意。
应无期不欲理会陆家小姐莫名的问话,单刀直入道:“陆老,晚辈要去看看那人失踪之处。”
陆老爷子仍在颤抖。他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爹,娘,孩儿带他去看吧,”陆姑娘忽然道,“你们都受了惊吓,在这里歇息便是。不过,我只带无期公子去。这位姑娘就请安坐吧。”
她挑衅地看向白无,耳上所挂的珍珠坠儿轻轻晃动着。
白无多看了陆姑娘几眼,见她面色白得惊人,虽有血色,眼瞳里却并无生气,当下心知有异。
只是一旁的应无期却像是毫无察觉似的点头应下,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容。
“这位姑娘根本不是活人,”白无有些气恼地瞥了瞥应无期,在他耳边传音道,“美貌又不能当水喝!”
就在陆姑娘领着应无期出大厅时,少年忽然回过头。
“莫慌,我自有分寸。还请白姑娘帮我保护好陆家的两位老人。”
白无应下了,丝丝缕缕的灵雪寒气自指尖环绕而出,在她身边轻舞。
陆府这些肉眼凡胎的人自然无法看见她的雪气,只道今日明明天色晴好,却又有些发凉。
再说应无期与陆姑娘同去马房时,他已察觉到这女孩身上妖异的死气。他不想打草惊蛇,只当不知。
“我记得无期公子可是对我说过,”陆姑娘的容色虽媚,却有些病态的苍白,“你是只身一人云游天下的。”
“正是如此,”应无期吊儿郎当地把玩着白玉箫,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陆姑娘身上,“陆姑娘若是有意,我也可带你一同出去见见外面的大好山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忽然一阵阴风从两人身边掠过。应无期心里有了定数。
要想破开邪障,必须先从这个已死的女孩身上下手。
“真的吗?”陆姑娘掩唇一笑,一对珍珠耳坠轻轻晃动着,长而幽黑的眸子有着盈盈的笑意,“倘若无期公子骗了我,我可要向你讨账的……”
“这可巧了,”应无期用白玉箫轻击右手掌心,笑容邪异而轻佻,“我应无期怕天怕地,却偏不怕来讨债的姑娘!”
距离马房越来越近时,腥臭的血味亦越来越浓重。令应无期心下惊喜的是,自他喝下灵境雪泉后,他已能看得见之前还看不到的妖气了。
整个庭院都充斥着源于幽冥的黄泉之气。黑雾裹挟着陆姑娘被附身的尸体,正一点一点像应无期侵噬而来。
“无期公子真是个妙人,”悦耳却阴凉的女声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与其漂泊于风风雨雨中,不若留在我家,与我共度欢好时光……”
“我对已死之人并无兴趣。”
应无期的声音与神色骤然凌厉。他毫不犹豫,即刻将白玉箫抬至唇边,吹响了一曲《九箫》。
伴随着女声尖利的惨叫,九道寒风所成的飞剑于一息之间便搅碎了“陆姑娘”身边的重重鬼雾,分别钉在整个陆府九处不同的地方,九重凛冽的剑气于瞬息间在半空化成了一道屏障。
这便是九箫镇魂曲的又一重妙处。妖魔鬼魅若遇此曲,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血色的妖物已被应无期仍在吹奏的曲调逼出了尸身。在那一团狞恶的波动中,隐约可见女子扭曲了的身影。
“啊啊——————”
刺耳的尖啸险些打断了应无期的九箫镇魂曲。猩红的血影子在一阵疯狂的挣扎后,竟是直接挣脱了剑气的束缚,骤然向应无期冲来。
少年紧握白玉箫,在身前画出一道呼啸的风屏。
“应无期——应无期!你坏我好事,我定要杀了你——”
女子被呼啸而过的寒风直直卷向了九箫固魂镇的中心点,模糊不清的悲啼如同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
应无期没有回应,神色冷峻得好似寒铁。他再一挥袖,那女鬼便被九道剑气重重束缚。
纤长的手指迅速扯开了雪白的锦袋。左冲右突,却怎样都挣不脱剑气的血影直直被吸纳进了袋中。
“搞定,下一个。”
于应无期而言,这只鬼妖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妖魅依然躲藏在那妾室殷女的房内。
陆姑娘的尸身软软地倒下,雪白的面色重归安宁。
正因为这极喜吞食生人魂魄的鬼妖竟然贪婪至此,连已逝之人身上的黄泉之气都不肯放过,应无期才毫不留情地收拾掉了它。若是陆姑娘身上的黄泉之气尽皆被这小鬼吃掉,那陆姑娘就再无望转生了。
束好了锦袋后,应无期轻轻托起陆姑娘的尸身,将她极小心地放在园内的长凳上。她的身体虽是冰凉如斯,安详的面容却像是熟睡着那般恬淡宁静。
白玉箫再度触唇。
平淡清乐携了几分郁色,起伏的气浪宛若水波,从陆姑娘的遗体上划过。
她是阳寿已尽之人,魂魄早已被妖邪侵蚀,超度也是无用的。唯有如此,才能让她的魂魄安然度过奈何桥。
茫茫的白色浅光从陆姑娘的身上一闪而逝。
应无期轻叹一声,站起身,环顾四周。
昔日华美阔气的高门大院如今已披了七分凉薄之色。被妖气吞噬生气后凋落的花草树木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鬼妖虽已被他擒住了,但在陆府中隐藏极深的另一只妖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祸首。
“无期公子——快救救我们吧——”
一群疏于装扮,披头散发胡乱着衣的女眷从后庭中仓皇地奔出,纷纷围在应无期身侧。其中就有陆老爷的两个妾室。
“府中出了妖邪,我们好怕——”
“殷夫人现在何处?”应无期有些不耐地抽回被其中一位丫头紧紧拉住的手臂,他生怕若是再晚一步,那气息无比狞恶的妖物又要作祟害人了。
“还在她的房内……”
应无期点点头,轻挥长袖,在这群女子身边布下一道完全笼住了她们的风屏。徐徐而动的凉风吹拂着这群女子的长发和衣衫。
“失礼了。我会尽快将她揪出来,还陆家一个太平。”
他几个箭步从沉香古木的屋前掠过。
遥遥可见那涌动着极尽不详与妖异的高楼上,一名极为妙妍的红装女子身披华丽的金纱,容色绝丽,神态慵懒,乌黑披散的长发轻飘飘地跳着一支弧度妩媚的舞。
殷无梅轻轻捋起耳边的一缕头发,清艳地笑了:“你又来了呢。看来这一次不是空手而归了啊。”
应无期抬起清亮秀逸的双眸,缓了步子,在高楼下站定。
陆老爷为爱妾所筑的高阁前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异之气。只是满地枯黄的叶与那极为浓重的血腥气还是令应无期蹙了蹙眉头。
“我向来不善赞美之词,有些客套话也就免了,”他望着这位仿若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佳人,似笑非笑,“今日我是来捉妖除怪的,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殷夫人海涵——”
一道闪电般的影子迎着锋锐的剑气从应无期脸侧掠过。
他的脸上瞬间就多出了一道血痕。
“啧……”应无期轻触脸上的伤痕,嘀咕了一句,“怎么好看的女子都这么不讲武德。”
一滴黑血从上面落下,打在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