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焰来到落梅别院时,意阳正在海棠树下打理新摘的花草。凤焰用冰冷的眼神凝视意阳,再不似从前的温情。
“你来了。”
“我查出了你想让我查的东西。”凤焰拔剑指向意阳,“你藏得够深。”
“哦?我藏什么了?”
“在这个时候让我去查梧桐林,引我发现凤族其实一直都未曾放弃修炼血炼之术,你是想让主上彻底放弃上界。你早就知道了妖族那五百名勇士死亡背后的真相,却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仙族致命一击,你是末狱的人。”
意料之中的被揭发,意阳并没有多大的慌乱,甚至还有些得意。“是,我就是故意要让你知道凤族的事,我就是想让梧夕上神在两族交战之际与仙族彻底决裂。但即使你知道了我的目的,你会选择向他隐瞒吗?”
意阳太了解凤焰了,她不会。
“是,我不会,因为主上有权利知道全部!”凤焰将剑逼近了意阳几分,双手颤抖。“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这样做,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会是末狱的人,居然会和苏婉儿一样。”
意阳赤手握住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一点一点收紧力气,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但他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就好像那不是他的血。“你说的没错,我和苏婉儿就是一样的人,是我在最敏感的时候将仙妖两族过往的恩怨捅了出来,挑起两族的战争。不仅如此,当初是我故意设计被孔雀神木所伤,让梧夕上神将我父亲逼上绝路,逼得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凤焰被意阳所说的话震惊:“为什么?那是你的父亲!”
“父亲?”意阳嗤笑,“他配吗?一个杀妻弃女的畜生配做父亲吗?他杀了我的母亲,害死了我的妹妹,我当然要让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凤焰将剑从意阳手中抽离,从她的方向看去,隐隐可见意阳手心上露出的森森白骨。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意阳心中一直埋藏着对曦玄的恨。这恨意悠久且绵长,腐蚀着意阳的心性,将他逼至崩溃的边缘。
“如果......如果是这样,就算你借我和主上之手杀了曦玄我也不怪你,相信主上更不会,只是你为什么要挑起仙妖两族的战争?你的仇不是已经报了吗?”
意阳苦笑:“可能......身处黑暗的人,即使报了仇,了却了多年的夙愿,也只能待在黑暗中,见了光,会死。”
“......”凤焰从未见过这样的意阳,或者说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晨曦。凤焰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记忆都还停留在七万年前他们一同到凡间历练时,那个全身都透着光的晨曦。七万年过去了,晨曦成了意阳,因为母亲和妹妹的死磨灭了他对这尘世所有的希望,哪怕大仇得报,也再不敢窥伺红尘。可这不能作为他挑起战争的理由,没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应该为此付出性命。不论凤焰对他有再多的心疼和不忍,也都必须给那些被战火荼毒的无辜之人一个交代。
凤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挑起两族战火。那么多无辜之人因你而死,我不能留你。”
凤焰用意念驱动手中的剑刺向意阳,却被一条银鞭将剑打落,是希尧!
“希尧,你......”凤焰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你知道他是末狱的人?”
希尧将意阳护在身后,回答凤焰:“嗯,我早就知道。”
“什么时候?”
“从始至终。”
意阳见状笑道:“凤焰神尊,你还不知道吧,你们在迦南山的一切都是我和希尧联手设计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能驱动孔雀神木,为什么我搬来的救兵刚刚好就是可以破剑阵的他。”
是啊,驱动孔雀神木最低的条件也是要有半神之身的人才能做到,剑阵更是只有混沌之神才能破,若要将这场局做到万无一失,没有希尧的参与是不可能的。明明早该想到的,只是......
“我以为你不会算计主上的。”
“我为什么不会算计他?我连自己都可以算计。”
连自己都可以算计......是啊,希尧原本就是个狠人,凭什么认为他不会算计梧夕?
凤焰:“无论如何,今日你身后的这个人都必须死。希尧,我不想伤你,所以请你让开,不要逼我。”
希尧丝毫不为所动,凤焰见此也不再多费口舌,提剑就向意阳刺去。希尧为护意阳举起银鞭甩向凤焰,二人很快打斗起来。
很快,凤焰就发现不对劲儿:“你身上怎么会有神力?”
希尧没有回答,他驱动琴瑶留下的那枚护身符召出九天玄火。凤焰没想到希尧会做得这么绝,只好现出凤凰真火,两股至纯之火交织在一起互相厮杀。最终,凤凰真火突破九天玄火的包围直逼希尧,希尧用尽全力抵挡却还是被其所伤。
“即使你有神力,但那不是你的,无法自由运用,你依旧赢不了我。”
“那我呢?”仲霖横空出现,趁凤焰不备绞了她的剑。“凤焰,希尧胜不了你,那我呢?我记得从前在神界,除了尊者和梧夕,还没人能胜得过我。”
凤焰显出略带苦涩的笑,“又是这样,上一次你放下在神界的一切,以上身之神堕为厉鬼。我去追你,于是主上和帝芸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帝芸死了。这一次,你依旧选择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放弃了我们,我只想问你和希尧,如果有一天你们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但重要之人都不在了,不会遗憾吗?”
凤焰走到希尧身边说:“希尧,主上可能要回神界了。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仲霖来了,凤焰知道自己是杀不了意阳了,只是将被仲霖抢走的剑夺回来后离开了迦南山。
希尧听了凤焰说梧夕要回神界后,就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仲霖叫他好几声他都没回应。
他......终于还是决定要回去了吗?我没有等他,他也不会为我改变自己的决定,这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梧夕,或许我们两个的结局只能是这样。
凤焰回到九幽时,梧夕正在午睡,这些日子为了战事四处奔波,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凤焰没有去打扰他,而是跪在了屋外,一直跪着,直至日薄西山。
梧夕睁开眼便看见跪在廊下的凤焰,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还不等梧夕询问,凤焰看见梧夕醒来后就率先开口:“主上,我们近日查到了有关凤族的一些事,凤族一直都在修炼血炼之术,他们从未曾放弃过。”
“你说什么!”梧夕暴怒而起,跑到廊下俯视跪着的凤焰。“从未......呵,从未......此事干系重大,凤族定会做的极其隐秘,你在梧桐林多年都未曾察觉,怎么这次一查就查出来了?”
“......是意阳,他暗中为我扫清了凤族埋下的所有阻碍,让我轻而易举就查到了这些。”
“意阳?他是末狱的人?”
凤焰沉默了,良久才点点头。
梧夕将凤焰扶起,然后抓住一旁的柱子稳住身形,不至于让自己摔倒。他苦笑:“呵,你瞧,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清楚,我如果知晓此事该会是怎样的心情。”梧夕咬牙切齿:“凤族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怪不得星辰拼了命的也要阻止凤天涅槃,哪怕为此永坠阎罗,他怕是早就从希尧那里得知了消息,知道凤天若涅槃成功就只有死路一条。凤族和天族算的好准好狠!凤族可能会想,当初就算是害死了他妹妹,梧夕都没拿梧桐林怎么样,更何况是这个连面都没怎么见过的所谓的外甥女。帝释天呢,可能更聪明一些,他特意选在了千年之约快到了的这个日期,就是知道来日若尊者亲临,定不会允许梧夕大闹梧桐林和天宫。于是在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们用所谓的责任联手逼迫凤天涅槃,他们从来没有为当年所做之事有过一丝丝的后悔,从来没有。
“我这些年的努力和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一场笑话,不过是一场笑话......”
梧夕感觉喉中一阵腥甜,接着便有大量的血从嘴里流出。凤焰见此吓得惊魂失措,立刻跑过去扶住梧夕。“主上......”
梧夕扭头紧紧攥住凤焰的手腕,“凤焰,你说他们那些人看我,是不是就在看一个笑话?”
“主上你别这样......”
梧夕稳了稳心神,极度不甘心地说:“尊者马上就要降临上界,此时决不能对外透露半分,更不能让凤族知道我已经知晓了这些事,以免有人节外生枝。”
凤焰清楚,梧夕这是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生生忍下这件事了。可是为什么?凭什么?凤族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天族的步步紧逼,梧夕失去了妹妹,凤天失去了心爱之人,凭什么还要隐忍处处为它们打算?“主上,我们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凤族也好天族也罢,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些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回若星海,凤天还在那儿等着我们。”
回若星海?梧夕何尝不想,但可能吗?从仙妖两族过往仇怨被揭开,再到如今凤焰发现凤族修炼血炼之术,末狱的每一步都环环相扣、令人生寒。这一招招诛心的计谋背后是更大的野心,内忧外患之下梧夕怎么可能做得到不管不顾、抛下一切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眼下上界形势严峻,我不可能不管,以后这种事不要再说了。”
凤焰违背梧夕的意思:“可是主上,就算是凤天失去凤皇血脉后,凤族也依旧没有停止对血炼之术的修炼,我怕他们......”怕他们又将目标转移到梧夕身上,怕当年梧夕陷入绝境、孤立无援的场面再次重演。
“怕什么!我如今不会再像当年一般毫不设防,也不会再对他们心慈手软。凤天没了凤皇血脉,永远不可能成为凤皇,我就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若是他们真要和我撕破脸,就先掂量掂量他们自己承受得起灭族的代价。”
梧夕说完就感觉腿上一软,瞬间倒在了地上。他并没有自己表面上说的那样坚强,本就元神不稳,又得知了这样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自问没有做过一件愧对与天地、愧对于凤族之事。他为了凤族,舍弃了梧桐林原本自在逍遥的日子,忍痛与希尧分离、与挚友分离,用最短的时间将自己逼至极限飞升成神。他熬过了飞升的神劫,熬过了十万年的永生孤寂,可等来的不是族人来带他回家,而是欲将他置于死地以及母亲惨死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可即便如此,对于梧桐林他还是下不去手,他想带着凤天离开,将她抚养长大,保她一世平安喜乐,却被尊者一句“凤族需要凤皇”逼迫他将凤天重新交到了凤族手上。这千年来,他在外是凤天的牵挂,凤天在梧桐林是他的掣肘。本已退让至此,却还要步步紧逼。凤族联手天族算计他、逼迫凤天涅槃,其实就根本没想过要凤天活,他们依旧想要用凤皇的血来滋养凤族。用尽全力、倾其所有去守护的上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自己亲人的命,那他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到底算什么?
“主上,无论如何你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凤焰轻声呢喃。她为梧夕输送神力,暂时帮他稳固住元神。“你做的已经够好了,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比你更好。”
凤焰将梧夕拖到屋内,打开九幽所有的结界。这些日子为着仙妖两族的战事,九幽的结界一直没开,为的就是梧夕怕再有什么变故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主上,你就好好睡一觉吧,凤焰斗胆替你决定任性一天,不去管那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