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长梧尊者在封神台单独召见梧夕。
“尊者,您找我。”
“嗯。”长梧颔首,“凤天的事帝释天都和吾说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吾?”
“对不起。”梧夕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长梧并非真正动怒,自然也不会追究。“罢了,万幸吾有法子可以助她重塑凤皇血脉。待会儿你让凤焰带她过来,吾亲自坐镇,重塑她的血脉,不过是区区痴情咒而已。”
什么?重塑血脉。尊者竟然可以重塑凤皇血脉!梧夕暗恨,帝释天还真是本性难移,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要榨干凤天的价值。
“尊者,请恕梧夕不能从命。凤天和梧桐林之间隔着一道杀母之仇,若她恢复凤皇血脉,就永远也摆脱不掉凤族。”
“这事,千年前便已有定论。”
“但这次不一样了,凤天为凤族嫁过一次人,放弃过自己。我现在没有一天不在悔恨,若是千年前我能坚持,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凤染临死前我答应过她,要保凤天一生平安喜乐,我食言了,她再也不会喜乐了。若让她回到梧桐林,终有一日她会知道当年的事,那时她会死的。尊者,求您看在凤染生前为梧桐林竭尽心力、拂苏以身化剑的份儿上,给凤天一条生路。毕竟,她是凤染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长梧丝毫不为所动:“凤族不能没有凤皇。”
晓之以情、苦苦哀求没有用,梧夕忍无可忍:“究竟是凤族不能没有凤皇血脉,还是凤族的修行不能没有凤皇的神血?尊者,有些事我不说是想给彼此留些余地。前些日子,凤焰查出凤族一直在修炼血炼之术......是可以炼化凤皇精血的血炼之术,他们从未想过要放弃将凤皇的元神和精血用来供给修行。我知道这件事之后之所以没有去追究,是因为我觉得反正凤天已没有凤皇血脉,我也不可能给他们提供精血,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没必要,也不值得。可......”梧夕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若凤天再次拥有凤皇血脉,那一切可就不同了。”
这是梧夕在威胁长梧。这许多年来,他与长梧亦师亦友。到神界之后,一直都是长梧手把手指导他修行,他能有今日的境界,没有长梧是万万做不到的。于他而言,长梧不仅是神界尊者,更是恩师。
“尊者,若凤族必须要一个凤皇来供给他们的修行,那个人绝对不能是凤天。我愿意代替她,留在凤族。”
“胡闹!”长梧怒斥,“你是上神,你的一半元神还留在神域,一千年已是极限。”
梧夕苦笑:“可我若不这样,你们不会放过凤天。我有时候在想,真是可笑,拥有凤皇血脉的人是我,结果却是凤染的孩子继承了我。尊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凤天交出去。”
梧夕仔细观察长梧,见他已有所动摇,便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尊者,我想好了,我愿意跟您回去,从此永远留在神界。”
梧夕屈膝跪下,这是他第一次向长梧下跪,也是他自降世以来第一次下跪:“只求,您能给凤天一线生机。”
梧夕已经将姿态低到尘埃,他没能留住母亲,也没能护好妹妹。现在,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凤天。
凤焰在封神台外远远地看着梧夕向尊者下跪,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知道,她的主上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终于还是答应甘愿回到那个他一直想逃离的地方。
梧夕从封神台上下来后,凤焰问:“尊者同意了吗?”
梧夕点点头。
凤焰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说不出宽慰的话。梧夕或许本就有回神界的打算,但决不是现在这种交换的方式。
梧夕察觉凤焰的异样,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反正总归要回去的,我不可能放任末狱对神界下手,也做不到冷眼旁观。梧桐林、昆仑......这些原本的安身之地现在一个个都没了,回神界也不错。”
“若主上真的这么想,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凤焰抓起梧夕的手腕,掰开他的掌心,上面赫然是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这些都是梧夕自己弄的。
“主上不必强撑,您又不是圣人。”
“凤焰,我想回家。”梧夕突然道,“可哪里是家?我没有家了......”
与长梧的谈判耗尽了梧夕的心神,他一路被凤焰搀扶着回了九幽。许是因为元神虚弱,回来后不久,梧夕就又睡着了。将梧夕安顿好之后,凤焰就去了鬼界。
“你说什么?要我帮你将意阳引出来?”仲霖还以为凤焰今日来这里是想找他算账,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
“是,我要你以魔尊同盟的身份将他约出来。”
“你要杀他?”
“对,我要杀他。”凤焰回答,“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能和魔尊撕破脸,但我依旧要你这样做。你有你想做的事,我没有拦过你,可我想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你那日却拦了我,这是你欠我的。”
仲霖不解,依凤焰的性子,她不会轻易用自己做过的事来向别人交换条件。
“你就这么想杀他,因为他戳到了梧夕的痛处?”
“不是。”凤焰否认,“因为我轻信了他。他从前是我见过除主上外最好的人,可现在,他却......成了这副样子,我要亲手斩断过往。”
除主上外最好的人......这是仲霖听过凤焰对别人最高的评价了,看来那个意阳在她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
仲霖思索片刻,答应凤焰:“我可以将他引出来,但是凤焰,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凤焰斩钉截铁的回答:“我能!”
次日,鬼界忘川河畔,被仲霖一封信约到此处的意阳意外见到了凤焰。“凤焰上神,千方百计引我来此,可是有事?”
“我是来杀你的。”
意阳嗤笑:“原来你这么想让我死......”
凤焰叹气:“意阳,收手吧,白轲、曦玄已死,你母亲的仇已经报了,为什么你还要去算计?”
“我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大仇得报那么简单。我母亲为何会死?平烟为何会死?他们皆是满身清白之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旁人一面之词的诬陷就丢了性命?说到底,不止我父亲和白轲惦记着他们背后的势力,所有人都惦记着。”
意阳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死后,曦玄是如何利诱那些谷雨母族中想要来一探究竟的人。
凤焰若之前还不确定,那么现在可以肯定,屠杀不是末狱一人的想法,而是他们的共识。“所以,你复仇的对象从来都不是白轲和曦玄,也不仅仅是青丘和迦南山,而是整个六界......”
“你杀不尽所有人!意阳,该收手了,仙妖两族已经停战,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凤焰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劝人悬崖勒马的人,在她的世界里,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回头的余地,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就如此刻,她本应该立即杀了这个挑动仙妖大战、这个算计主上的人,而不是劝他回头,试图给他一线生机。
可意阳非但没有领情,反而更加暴怒:“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当年白轲和曦玄作恶杀人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只因为他们杀的人少,而我害死的人多?只因为他们害的是一人两人的性命,所以哪怕罔顾正道也不值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上神主持公道。在你们眼里,只有苍生的事才是大事,只要不出大乱子,不管是勾心斗角的利益争夺还是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你们都不在乎。凤焰我问你,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谷雨是梧夕上神的旧友,你们会不惜堵上整个迦南山的命运也要为她报仇吗?”
意阳自顾自地摇摇头:“你们不会,其实无论神界也好上界也罢,都是一样的藏污纳垢,令人作呕。”
此刻凤焰终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没那么容易和解的。就像主上无法与凤族和解一样,意阳也无法与过去和解。他真的错了吗?不,他没有错,这些是是非非早已不能用对错去评判。谷雨无辜,意阳无辜,他们所遭遇的都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他们一个是渴望得到丈夫爱的痴心女子,一个是想一直拥有亲人陪伴的少年。
凤焰心中暗自苦笑,仲霖说得对,自己是真的下不去手,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晨曦。我珍爱的少年,原本该是那么夺目、满身光芒,他应该在人潮的中心,受万众瞩目,做盖世英雄。从青葱岁月中走来,于风华流年间相遇,因此更知,他当得起这世间所有的好,可千罪万错,错就错在他生在了这样的世间,迦南山的镣铐锁住了他的羽翼,经年的噩梦终是将他彻底撕烂。
“我不要你的命了,你走吧,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