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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拜师

谙尽孤枕解独眠 南有夭 4752 2024-07-10 13:40

  长韶上神座下十一名弟子,除了明仪常年宅在岛中,其余要么归家,要么入世修行去了,一时半会儿见不到人。

  这凑不齐人,拜师斟茶的事便往后推了推,先将去妖骨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看似合理,却有些刻意“拖延”的意思。

  毕竟,若是阿眠连灵气灌顶都熬不过,这师父拜了也是无用,还累及蓬莱成了三界的笑话,倒不如先过了头关再说。

  所以阿眠没说什么,乖巧应了,由着长韶上神去定。

  活计毫无意外落在了明仪头上,这位日后的大师兄二话不说,麻溜儿收拾出一处洞府,立了结界,又搜罗了好些软和厚实的褥子垫了一地,拿了一箱子五花八门玩意儿。

  “若是疼得受不住,你就把帕子塞嘴里,这样咬不到舌头。打滚的话最好抓着东西,免得把手心抓破了,还有还有……”

  一时啰嗦个没完。

  怕小姑娘弄不明白,他还比划着演示起来。

  似白越看越心里没底,忍不住问了:“妖身入道很疼吗?”

  阿眠心里同样没底,可她并不想多一个人恐慌,也没打算连累谁:“不算疼,只是外界多有误解罢了,到时我为你圈个安全地方,睡一觉,醒来便过去了。”

  “如果不疼,为什么还分安不安全?”

  “相对而言罢了。而且要过一百天,无人讲话,只能盯着石壁发呆,你受得了?”

  似白果然不问了:“那我还是睡觉吧,那太无聊了。”

  话题就此终止,阿眠继续看着明仪一通折腾,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有些怅惘。不过很快,她就没空去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了。

  匆忙给似白圈了个地方,灵气侵入识海,游走经脉的一刹,阿眠痛得惨叫出声,跌倒在褥子上。

  那疼痛似是上千根细小的针,从内里挑动着,猛地齐齐扎了一下,然后缓上一息,又是一下。

  细密的疼痛汇聚着,连成细细的一条线,延伸到心脏处,搅动着,又猛地扯紧,灼热的刺痛感牵动着后来居上的钝痛,涌向四肢百骸,挑动起肌理的痉挛。

  经脉骨骼好似一节节生了意识,互相撕扯着,争夺着,又对外侵的灵力抗拒着,恐惧着。然后内里被寸寸碾碎,再蕴养在暂时取代它们的灵气中,修补着,洗刷着,周而复始。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阿眠的头脑中只剩了这一个字,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这种让人发疯的折磨中,可又总能清醒地感知到每一瞬的空白。

  起初,她挣扎着,痛叫着,抓着褥子滚了几下,又不甚清醒地去翻箱子里的玩意儿,企图能找到“救命稻草”。一瞬醒神时,还有力气掀翻了,红着眼往墙上撞。

  后来没力气了,只能惨白着一张脸,死鱼似的缩在那里,发丝浸了冷汗贴在脸上,时不时颤着身子哼两声,声音细弱可怜。

  偶尔眼皮撑开一道细缝,她好似看到成片成团的白落下,堆簇着将她高高抛起,然后四下退开,任她跌入厚重的柔软中。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疼痛到达顶峰变作麻木,她恍恍惚惚做了个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白,她踉踉跄跄行走其间,有时迈开步子奔跑,感受着风刮过面颊的感觉,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那些白像是远方不可触碰的屏障,没有半分杂色,没有任何阴影,越是盯着看便越是诡异。她试图让自己停下来,可是这具身体并不受她的思想控制,只一门心思向前走。不知目的,不曾犹豫,不会停止。

  她像是一个被迫附身、只能旁观的魂,视角只有前方,无法脱离,亦无法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百年,也许一千年,很久很久,久到她被那些白色侵染,觉得连自己的灵魂都变成了白,终于,她久违地听到了声音。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是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从一个破风箱里卡出来。

  虽只有重复的四个字,阿眠却因为早已习惯的寂静,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尝试着和身体对话:“为什么不能回头?”

  身体前进的动作明显一顿:“如果回头,我就、救不了她了。”

  “你要救谁?”阿眠问道。

  “我……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为什么不停下想一想?”

  身体的动作又是一顿,然后继续行进,迟缓而坚定:“不能回头……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阿眠还想再问一问,可是犹豫许久,她只说了四个字:“祝你好运。”

  这具身体大约已经疯了,如今全凭一个救人的信念前进。而在这种看不到尽头和前路的环境中,信念坍塌就意味着死亡。

  她没有理由去毁掉一个可怜人的信仰。

  忽然,她的视线一晃,身体摔倒在地上,她看到了这具身体的手。那双手枯瘦如柴,一条条脉络透过枯木色的、薄薄的一层皮,清晰瘆人。

  “不能停,不能停,不能停……”

  身体慌乱地念叨着,匆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阿眠猝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也许是她同身体感同身受了,也许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不详。

  她闭上眼,决定要说些什么。可是睁眼的一瞬,她的意识陡然一沉。

  茫茫的白慢慢过渡成深不见底的黑,长久的黑暗之后,意识回归。

  灵力灌顶的疼痛弱了几分,点点白光开始充实着经脉,昭示着一切已经收尾。

  结束了吗?真是奇怪的梦,还是、幻觉?

  阿眠刚松了口气,陌生的力量骤然涌起,同残存的妖力撞在一处,灼得她五脏六腑剧痛,猛地咳出口血来。

  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隔天的事了。

  洞府内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被收到了何处,旁边石桌上一盏将要燃尽的连枝灯,灯芯猛颤了一阵儿,很快便熄了,只余一缕青烟荡了两转。

  洞口映着一片日头曝晒的白,八月中的日头,光是瞧着就觉得热,偶尔有飞虫晃晃悠悠撞进来,被晃作小小的一点暗色。

  似白还没醒,阿眠随意扫了一圈,醒过神后拿了枕边叠的新衣裳穿好,穿了鞋,准备出去看看情况。

  谁知刚摸到洞口,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随后是明仪气急败坏的骂声:“好哇,这刚回来就给我使绊子!浪费了这些竹子,看师父怎么收拾你!”

  阿眠步子一顿,随后贴着石壁挪了挪,小心翼翼探头去看。

  外面,明仪拖着一大捆青竹,不远处竹身枝叶炸了一地,旁边也没什么石头之类的重物,明显是法术破开的。

  后面是修了大半的竹屋,搭了框架,围好了三面,卡了门窗,上面胡乱铺着些干稻草,时不时被风吹得抖落下来,浅浅落了一圈。

  屋顶上坐着个半大少年,眉眼深邃,穿了身灰扑扑的袍子,背上背着包袱和用布条缠的严严实实的一柄剑。

  他瞟了眼洞口的方向,脸上带着麻木的沉寂:“大师兄说笑了,不过些竹子罢了,难不成师父会为了个外人罚我?”

  明仪拧着眉,纠正道:“那是师妹,不是外人。”

  “师妹?还不曾给师父敬茶,算哪门子师妹?”少年讥讽地笑了笑,恶意不加掩饰,“就算敬了茶,拜了师,凭她那连灵气灌顶都险些没熬住的身子骨,说不准哪天就……”

  “小十,慎言!”明仪厉声斥到。

  少年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小声嘀咕着:“早知是个妖,我便不回来了。”

  话毕,他转身飞入山林间,惊起一片飞鸟,消失不见了。

  明仪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地上炸断的竹子扎成一捆,往旁边一撂,扛了剩下的几根走到竹屋前卸下来,继续他的搭建工程。

  阿眠稍微等了会儿,走出去打招呼:“明前辈好。”

  明仪正在用绳子将排好的竹墙扎紧,听到声音转过脸看了她一眼,额头上一层薄汗:“呀,醒了?”转脸又去扎他的绳子,“叫我师兄就好,你且稍微等等,我排好了这最后一面墙,就带你去见师父。”

  阿眠也不客气,大方喊了,疑惑地问:“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神仙还要自己动手搭房子的?难道不该吹口仙气,变个一应俱全的屋子出来?而且……这屋子搭出来给谁住?

  “日常修行而已,迟些搭好了给你住。”明仪手上不停,解释道,“想你在人间呆的久,应当住不惯洞府,正巧你这堂庭峰要开路,砍了不少竹子,正好用来做屋子。”

  说着,他扎好了最后一处,拍了拍不见晃动,方满意地起身,松了袖子,又指着对面山间的洞府叮嘱:“师兄就住你对面的山,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阿眠行了礼,真诚感谢:“多谢师兄。”

  明仪笑了笑:“走吧,随师兄去碧游殿。”

  阿眠应了声是,两人便一道下了堂庭峰,依着上次去的路,又一步步爬上了玉华峰。

  当然,只有阿眠是爬上去的,明仪仍和上次一样面不改色。好在这位未来的大师兄,一路上给她续了不少次气,这才保她不至于太过狼狈。

  碧游殿中,长韶上神端坐上位,下首十人分两列而立,皆着白衣。明仪领着阿眠从中走过,众人纷纷侧目而来,神色各异,一眼扫过,挑不出一个相貌平常的,一应貌美。

  明仪行过礼后便退至一旁,阿眠自上去奉茶听训,顺完流程,便算是正式拜入其门下了。

  随后,明仪点着众人依次向她介绍:“二师弟楼泽、三师弟姜鱼、四师弟明和、五师妹陆晚、六师弟王弘、七师弟公仪邱、八师弟明礼、九师妹敖如沁、十师弟明信、十一师弟明德。”

  人名有些多,阿眠顾前顾不得后,顾后顾不得前,最后一个名字也没记住,只记住了顺序,只好依次行礼问好。

  直到她走到倒数第二个人跟前,行完礼抬头一瞧,正是先前炸竹子的少年:“十师兄好。”

  衣服换得还挺快。

  明信目光沉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师妹好。”

  这三个字的敌意太过明显,殿中气氛有些凝滞。

  一旁的明德往两人中间一站,将明信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师妹,还有我呢。”

  阿眠僵硬行礼:“小师兄好。”

  敖如沁眼珠一转,蹦到阿眠身旁,一把揽过她的肩头,明媚的脸庞笑容一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师妹你别怕,南海龙王是我父亲,天界水神和荣余殿下都是我世叔!这海内海外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若是想欺负人了也来找我!我让我世叔和父王给你撑场子!”

  阿眠从未见过、有人将这种事情讲得如此理直气壮,不由愣在了当场。

  王弘将胳膊肘靠在公仪邱肩头,不甘落后:“小师妹,这打架撑场子自然要找南海小六,不过若是缺银子花,还是要找我和公仪的。”

  阿眠觉得自己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弯,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姜鱼扶额一叹:“小师妹在海内,难道就没听过奇饶王氏、和霖烁公仪氏的大名?”

  阿眠是真没听过,她一只妖,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自然没打听过这方面的消息。可是这位师兄都这样讲了,她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于是,她很是惊奇地“呀”了声:“原来两位师兄的本家竟是……失敬失敬!”

  王弘连连摆手,嘴上说着“客气,客气”,嘴边的笑却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眼瞅着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众人笑作一团,阿眠也跟着笑,只是笑着笑着,她不慎和明德对上了视线。

  这位从始至终都不曾掩藏敌意的十师兄,目光不善地冲着她笑,无声道:“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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