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如沁自荐要带阿眠去认认路。
阿眠只在乎一件事:“师姐,我们是要走路吗?”
敖如沁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明明可以腾云,为什么要走路?”
所以,明仪师兄为什么带着她徒步爬山?
“啊~对了,是大师兄带你上山的呀!”敖如沁恍然大悟,随后解释道,“隔壁疏瑶岛的容卿上仙信奉入世修行,非必要不动仙法,凡事十之八九都是亲力亲为,大师兄耳濡目染,深受其害。”
又提醒到,“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学,忒累!”
阿眠对容卿的印象初步定型,那是世所罕见的顶顶好神仙,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容上仙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敖如沁摇头:“便是天大的好处,我也不想受累。”
两人同乘一朵云在蓬莱转。
蓬莱仙岛是四面环山,主峰玉华峰立于蓬莱北面,峰顶碧游殿后建了书阁、丹房、藏宝楼和两处院子,长韶上神住在偏殿,平日除了在主殿授课,就是埋在殿后酿酒、炼丹、把玩他的私藏。
玉华峰两侧立的山峦围作碗状,长韶上神随意点了几个取名,自西向北转着数,是堂庭、玉屏、云开、小镜、鹿归和衔月。
除了明仪久不出岛,为图方便住在离玉华峰最近的玉屏峰上,其余人除了海内新年时,约定俗成的回来聚一场,其余时间多在外面各自忙碌。所以,哪座峰住哪些人,倒不用特意记的。
众山环抱中央的位置浮了一方小岛,叫做清明台。掩于浅金色的雾气中,上铺石砖,架有高台,由碧纹结界相隔,以供岛中弟子切磋修炼用。
敖如沁领着阿眠一边转悠,一边讲解,等到一圈逛完,已是日沉。两人约了明早清明台见后,便在堂庭峰脚下分别。
阿眠站在山脚仰望,只觉得竹海浩瀚,灵气浓郁,一条新翻的小路蜿蜒盘旋而上,只有格外崎岖的地方卡了石板,其上云雾半掩,不知尽头。
她估摸着,若是提气爬回半山腰的住处,起码要两个时辰,倒不如干脆在山脚下歇一晚。正好新翻的土挺适合栽花,她将自己埋进去养一养,没准还能吸收些灵气。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过了两遍,最终还是被否决了。毕竟那竹屋怎么说也是明仪辛苦盖的,若是不住,总觉得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叹了口气,阿眠苦哈哈开始爬山,浓翠满蓄,风吹簌簌,清冽的竹香嗅了一路,愣是给她嗅厌了。
她爬回去时,明仪正立在竹屋前,背着手欣赏自己的成果。背影修长挺拔,一抹白衬于月色竹影中,颇有种遗世独立的宁静。
她累得扒着一根竹子微微喘息,明仪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一开口,那宁静清雅便退了干净:“师妹你瞧,师兄这意境搭得如何?”
他侧身而立,眼眸明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愉悦。
阿眠将其理解为——求夸。
竹屋已经盖完。先是整根竹子排两层搭底,交错围一圈矮竹抬高一尺,屋子立得略偏左,几步竹梯连到门前的台面,四周各留位置围了竹阑,右边位置宽敞,足够摆张方桌供人吃酒赏月的。屋顶先是一层长短不一的竹瓦,又用竹片夹实了稻草铺面,也算别致。
四周栽了从山下移来的一小片竹林,添个景意,只留出条通往山下的路,先前炸断的竹枝扎了扎,物尽其用围了圈篱笆,圈出个小院来。
这“筛风青墨一色,荫斜蓬盖竹舍”的景确实是美的,可如果阿眠没有爬两个时辰的山,她会觉得更美。
阿眠看了一圈,发出了真心实意的赞美:“好看!大师兄你真厉害。”
原谅她还没缓过气来,又没有出口成章的才气,只能奉上朴实无华的“好看”二字。
“那是。”明仪心满意足,左右瞧了瞧,突兀地叹了口气,“可惜时间不够,否则在这院里挖口池塘,翻几亩良田,再圈块地养些鸡鸭……”
一下子就开始接地气了。
只是……良田?鸡鸭?
阿眠眼角抽了下,虽觉得有些离谱,却还是虚心问了:“大师兄,可是岛中有人尚未辟谷?”
明仪后话的畅谈卡了壳儿,表情微微凝滞,左手正指着屋后还未放下,样子有些滑稽。
“咳咳!”他收回手,顺势握拳抵在唇上、掩饰地咳了两声,“抱歉,不小心记岔了。”
抬头看了下天色说,“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去趟碧游殿,就不同师妹扯闲了。”
阿眠同他拜别:“师兄好走。”
目送明仪下山后,阿眠径自进了屋。入眼一张方方正正的竹桌,两把靠背竹椅,往右就是卧房,一张竹板床,一个竹柜,再一扇门通去竹台旁边的露天处。
打开竹柜一看,里面叠了摞五花八门的衣裳,旁边摞了被褥,最上面留了张字条。
“小师妹,这些都是前几日新置的,安心用。”似白一字一顿地念完,打了个哈欠,“要不怎么说是大师兄呢,就是贴心哈。”
阿眠将字条叠好收进袖子里,方关心起她来:“醒了?这一觉睡得如何?”
“不如何,做了个梦,奇怪的很。”似白说着,又打了哈欠。
阿眠心中一动:“梦?什么梦?”
“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梦到自己会飞了!哈,想我做鬼多年,蹦起来都没两尺高,居然在梦里会飞了!!我梦到自己飞的特别特别特别高,大概比、现在的天界还要高!天上所有的云彩都被我踩在脚下,四周的星河青蓝两色、一望无垠……可能还有些紫色和红色的星星?也许还有散发着白光、险些把我刺瞎的……太阳?呃,好吧,睡迷糊了,后面可能记不大清了哈。”
似白仅仅讲了半盏茶的工夫,从最初的兴奋到尴尬,最后讪讪笑了笑:“不说我了,你怎么样?师门里的人好相处吗?”
阿眠脑海里下意识闪过明信的脸:“……还好。”
“我刚醒就听明小哥说要给你翻田养鸡,想来人应当不错。”
“明……小哥?”
“淳朴才叫小哥呀。”
“……”好吧。
阿眠陪着聊了一会儿,便歇下了。
许是前一日睡得沉,她翻来覆去许久都没有睡意。最后干脆侧躺在床上,尝试着引气施法。
她清楚记得,自己晕倒前身体中涌出的陌生的力量,那会是什么?灵气灌顶后的益处?
可一连试了几次,指尖跃上的灵气仍是荧白,同从前一般无二。最后她只得暂时放弃,闭目养神。
…
翌日,敖如沁一早便守在门口等人,一身水蓝的挑丝纱裙,整套的金镶珠石累丝头面,腰上腕上皆配了少许金色,整个人清丽又华贵。
阿眠起初只当是女子天性的爱美之心,可等两人乘云飞去清明台,放眼一瞧,雾绿、浅葱、鸦羽……愣是没一个穿白衣的。
她忍不住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白裙,张了张嘴,没好意思问。
“约定俗成,逢事人齐才着白衣,平日大家都是照自己喜好来的。”敖如沁热心解释完,往清明台角落里一指,“不过大师兄应当是真心喜欢,我是没见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的。”
阿眠定睛一瞧,原是远山飞瀑直泻,如白练一条,明仪站在清明台边缘,一袭白衣恍若与之重叠,这才看漏了。
清明台正是热闹。王弘正压着公仪邱的胳膊、将其按在地上,嘴里喊着:“这次可服气了!”
公仪邱龇牙咧嘴的鬼叫:“服了服了,六师兄手下留情!”
王弘哼了一声松了手,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凑到楼泽跟前,摊开手:“二师兄,你又猜错了,付账吧!”
楼泽十分爽快地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往他怀里一砸,探着头朝着公仪邱喊:“七师弟,这亏损的银子你可要给师兄垫一半啊。”
公仪邱揉着肩膀,愤愤道:“二师兄,此番是你提议要赌,连累师弟我被人按着打,这伤药费还没处出呢。”
敖如沁松开阿眠冲了过去,踮起脚一把扯住了楼泽的衣领:“二师兄,师父上次罚你绣花,上上次罚你扫山,这么快就忘啦?还敢赌?最重要的是,你怎么能、不——带——我——呢!!”
楼泽被她扯得一个踉跄,抬眼就看向角落里正挪着小碎步的明德,大声喊道:“十一师弟,你若这次再去同师父告状,咱们的同门情谊可就此断送了!”
明德扬起一张稚嫩青涩的脸,十分无辜:“二师兄,我只是想去喝茶啊。”
明仪左看右瞧,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面八卦镜,往半空一抛,就见镜子在空中一转,大小涨大了三倍不止,吸附在了结界上,镜面如水纹般荡开,将清明台上的众人都映了进去。
王弘第一个瞧见了,遮住脸退了一步:“大师兄,师父将留影镜留到这里是何意?”
留影镜,顾名思义,可将四周景象录入其中,以备事后查看。
明仪一整衣襟,咳嗽了一声,拿出大师兄的派头来:“诸位师弟师妹久不在岛中,师父甚为记挂,故而想留些念想,平日也好拿出来翻看。”
敖如沁默默松开了楼泽的衣襟,拍了两下,若无其事地往旁边挪了挪。
王弘上前扶住了公仪邱,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明德左右瞧了瞧,化出一柄剑,捧在手里走到了陆晚面前,端正行礼后,礼貌问道:“不知五师姐可能抽空教导师弟的剑术啊?”
明仪看着一众人“相亲相爱”的场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眠抬眸看了一眼留影镜,眸光微动。
“小师妹,你自去趟碧游殿一趟,师父有事寻你。”明仪走过来同她招呼,“十师弟也在。”
阿眠应了好,想了想,还是没问是什么事情,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便往玉华峰去了。
敖如沁见人走了,往明仪跟前一凑:“大师兄,师父找小师妹什么事呀?”
“师父让小师妹日后和十师弟一道听课修行。”
“十、十师弟不是最讨厌……”
“九师妹……”明仪出声打断她,远远望向玉华峰的方向,发出一声叹息,“十师弟这些年、心魔愈发重了。”
“可这和小师妹有何干系?”敖如沁忍不住问道。
“我昨夜亦是如此问师父的,你猜……师父怎么说。”
不等敖如沁问,他已接着说了。
“师父说,妖觉得自己是妖,人也觉得自己是妖,妖较人长情而不自知,人自比类妖而耽其性。凡俗误身,红尘乱心,虽离不得疏,虽疏不得解,郁结于心,伤人伤己。而、今可互解,应不应解?”
他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忧色,几番明灭后,释然于远方的青山云雾中。
“今可互解,自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