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植莲大如盖,长一丈,其叶夜舒昼卷,一茎有四莲丛生,名曰夜舒荷。——《秋辞赋.服妖》
真陵山没有异兽,满山的黄金玉石,晃瞎人眼。长恩选了这么个风平浪静的地方,倒是为秋辞推了许多麻烦。
她这番带着半幅画卷,赤脚渡过九江,终在一株大树下找到了失魂落魄的长恩。
周围是构柞扭橿满堂堂的树,荣草散着异香,风吹过,如柳条般婀娜起来。
秋辞在家时,总是一副春容满面的风光样,为了便是不让《秋辞赋》的异兽生花心思,乖乖待在赋里,受她威压。秋辞低头俯视垂头丧气的长恩,他不堪丧主之痛,将自己封闭起来,用装疯卖傻的方式自欺欺人。
“他死时并未受很大的苦,你也看开些。”秋辞拿出那幅画卷,“这画你留着当个念想,以后便留在《秋辞赋》,好好活下去吧。”
长恩许久都没有动静,秋辞抬头四处张望,未发现夏娘身影,待再低首时,白绫淌出血泪,压抑多日的长恩,终于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秋辞难得的耐心,直等他哭完一个时辰,才拂去红裙上的灰尘淡淡说道:“想是你不甘心,定要取了谷裔人头为张生报仇,只你也看到了灵物杀人会遭雷劫,到时被劈个魂飞魄散,永无轮回,却不值得。不若你助我揪出髑髅,我替你报仇,如何?”
长恩苦笑,“我杀人会遭雷劫,难道你杀人就不会?你我素昧平生,说为我报仇,难道就不是哄我?”
秋辞神色一愣,上前几步夺走了他手中的画,长恩摇摇晃晃地挣扎,瘦骨如柴的身子只跨出半步便摇摇欲坠下去。他撑着心中那口气,拽住画卷的另一端,似拽住了他的命,声音沙哑道:“那夜我被挖了眼睛,来不及看清他的模样,只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冲天的酸味。”
见长恩松口,秋辞便也不再难为他,笑眯眯地将手一放,“我素来言而有信,不会哄你。”
长恩抱着画,仿若没听到,孤独地陷入了沉思中。临走前,秋辞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的画,血渍将画盖了大半,她到底没能看明白,便问道:“画中是人是鬼?还是花鸟草木?”
长恩转过身,头靠着大树似要睡去,自言自语,“她终究没能来救你。”
秋辞在《秋辞赋》这些时辰,外表像是在睡觉,青耕道她没心没肺,被人杀了也不知。其间有人前来讨水,是妙无真君观的道人,他奉师之命下山除祟。花郎记得他是石子小道童的师兄,便让青耕礼待。
道人青袍裹身,木簪锁发,目如晨星精光闪,“福主这厢要去哪?这四周小道熟,若寻不着路大可问小道。”
花郎未打算回应,不料青耕脱口而出,“我们要去万寿观找虚空道人。”
道人弯起眼睛笑笑道:“万寿观距此不远,往东走一个时辰便是了。”
“原是如此,多谢道长。”回头扫了眼秋辞,又愤愤道:“只这懒娘子嗜睡,太阳晒屁股了还不醒来,要是耽误了大事,害了小山主的性命,瞧我不扒了她的皮。”
凫徯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冷冷道:“我与你说了多次,言多必失,怎还不长记性。”
道人喝完水,与他们道了别。不过一刻,秋辞便醒了,伸着大大的懒腰,仰着脑袋同花郎胡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与花郎一道读书习字,她这般不爱读书,竟也看完了整整十页书。
花郎问她,低低的声音很是温柔,“那书里都写着什么?”
秋辞想了想,起身与他四目对望,而后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尽忘了。”
几人到万寿观时,大门已经被挂上了白绸,原是虚空道人烧丹炼汞,用药过度,烧胀而死,今晨道童在院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事情凑得巧,秋辞断虚空之死定有猫腻,便留二鸟留守门外,她与花郎进去一探究竟。二人以信客的身份前去拜祭,虚空生前闭关修炼,入道以来痴迷长生之术,从未与外人往来,道童见有人祭拜,倒是吃了一惊。
堂前一口薄棺材,前头供着黄纸糕点,秋辞将三炷香插入铜炉后,往前又走了几步。虚空蜡黄的脸上盖着红布,趁道童换烛的间隙,她将红布拿开,虚空半合的嘴里顿时冲出一阵酸臭。闻到气味的秋辞往后一退,转头看着花郎,“是他,那个扔石子的小道童。”
道童身上的气味酸臭而蹊跷,那闻了头晕想吐的滋味想是过上百年她也忘不了。
花郎神情严肃认真,点头道:“没错了,娘子说长恩被挖眼睛时也闻到了酸味,方才怕是那小道童的师兄探得了我们口风,先我们一步杀了虚空灭口。”
秋辞怒火升腾,抬拳砸在棺材板上,吓得道童以为是虚空诈尸,慌忙逃去,“当初就该碎了他的魂魄,让他灰飞烟灭。”
花郎恐妖道童师兄回去报信,害了吉量性命,便让凫徯务必将人追回,另让青耕先一步上德清山,只暗中监视,切勿打草惊蛇。
秋辞午间肚子又痛了,花郎为她雇了一架马车,陪在她身边一路嘘寒问暖。秋辞疼得失去了知觉,她靠着花郎的臂膀,迷迷糊糊说道:“......谢谢你。”
花郎喂她服下药,伸手拿过披风盖在她身上,看着她安睡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从未像此刻明朗,“也谢谢你,赐我无忧无虑。”
声音极淡极浅,始终不为人所知。
入夜的真君观妖雾弥漫,偌大一个宫观空荡荡的,只剩那株“有香”,一如既往地散着张扬的香。道人被捆绑了身子,跌跌撞撞地引一行人往宫观后山走去。
后山西园顺势修建了七间房屋,绿色的苔藓覆盖在台阶上面,从山下引来渠水绕着各个门槛,到处环流。渠水中种植着紫色荷花,花大如盖,高一丈有余,一茎有四莲丛生。
青耕鸟立于屋檐,见到花郎摇身一变化人,他取下一朵荷花,握在手中观望,还未等看明白,花即刻化成了烟,往屋子里飞去。
一个声音在空旷的花园里响起:“尔等小人上门寻衅,且看我将你们打杀,抽炼魂魄塞入粪坑里,叫你们遗臭万年。”
这时,妖道童驾着驴车从空中俯冲下来,他一身短衣胡服,一顶青色冲天帽异常滑稽,欠揍的模样让秋辞心痒难挠,她化出长剑在手,二话不说便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