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司幽怀抱着一具小小的身体,无声落泪。
这是个女孩子,还保持着死前蜷缩着的身体,脸上平静无比,还带着笑容。是梦里有温暖的柴火和充足的食物吧。
这孩子在角落被发现,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身上的衣物完好,只是头发些许散乱身上有些脏。
“看样子是被家里抛弃的。应是家里还有其他孩子,却没有了充足食物,便舍弃了这女娃。”同行的监察官离大人哀叹道。
李大人为鄞都的监察官之一,此次陪同太子晋司幽出宫赈济施粥,探望百姓。
出宫后却不曾想,一朝之都的昔日繁华早已不在,一切百废待兴。街道空无一人,破烂的簸箕,竹片等琐碎垃圾和灰尘滚在一起,狂风贯穿着街巷发出刺耳的声音。而那些逼仄的角落里还缩着无家可归或已经冻死的可怜人,见到官府来人竟惊恐又警惕,像是害怕被抢走唯一剩下的口粮。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晋司幽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他哭泣着,悲恸着,任由泪水流淌,洗去他高贵的尊严。
“我从未踏出过深宫...却不曾想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是我知道的那样...”晋司幽哽咽道,“天子脚下都已至此,其他地方的百姓又该如何?!”
“烈寒踏风破尘埃,贵子空门皆消亡。怀九微,红尘渡...”
“太子殿下!”李仲安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红着双眼,双手接住落下的泪滴已然结成冰霜,只得跪在这雪中,来致敬这位心系百姓的皇室少年。
身后的一批人马也紧跟着跪下,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官员也悄悄呜咽着。
晋司幽最后拥抱了小女孩,将她交给手下的人去安葬。
“辛苦大家随小王一同出宫施粥了。”晋司幽抹去眼泪,他通红的鼻头却抹不掉,“都起来吧,粥要凉了。”
一行人利索的站起来,搬东西的,巡逻的,分发物资的,都各司其职。
慢慢地,那些还活着的流浪者都来了,门窗紧闭的百姓也出来了。渐渐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秩序维持下每人分得了一碗热粥和半斗米。
晋司幽甚至亲自为之盛粥,或者帮忙。宫里的人都想阻止,却拗不过年轻的太子的这般良善。
晋司幽的动作生疏,舀粥的手颤颤巍巍,却还是很认真卖力。他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道:“趁热喝。”
这男人胡子拉碴,行动有些迟缓。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不足挡风,皮肤上可见创口。可他只是看了一眼那碗粥,就掀手打翻,一碗滚烫的粥泼到了晋司幽的手上,还溅了几滴在脸上。
“狼心狗肺,惺惺作态!”男人爽目赤红,破口大骂道,“别以为我不认识你,太子!你还敢到这里来装好人?”
在随行护卫和官兵的大呼小叫下,晋司幽已经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已经被按在地上的疯狂男人。
“皇室昏庸无能,不顾百姓,私自屯粮不肯赈济!自己穿金戴银,却连一匹布也不分给百姓!死了这么多人,区区一桶粥何以安抚民心!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监察官李大人厉声下令:“押下去,送刑部!!”
“窝囊太子!”男人盯着晋司幽慌乱无措的眼睛又嘲讽道,“羸弱娇柔,优柔寡断,如何能成事?你有种就让人杀了我啊...”
“东朝要亡,东朝要亡啊...”
官兵钳制住这男人将其拖走,但声音还是如此清晰。在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失下去时,李大人抬眼看了下晋司幽。晋司幽的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脸色青白。
“太子殿下,您的手...”李大人担忧道,“御医马上就来,您歇会儿吧。”
想了想,李大人欲言又止,“您...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形势严峻,百姓们心有怨念也实属正常,太子殿下千万别多想。”
“我没事。”晋司幽缓过神来,将手缩进袖子,“天冷,这点伤不碍事。”
“那怎么行?太子乃玉体何以...”
晋司幽不再理会,而是返回去继续施粥,在百姓们质疑的目光和议论纷纷下,从容不迫,温柔待人。但百姓自得知这俊逸高贵的少年就是当朝太子时竟无一人敢靠近,而是纷纷跪下了。
晋司幽一愣,说道:“大家起来喝粥吧。”
无一人敢起身。
晋司幽放下勺子,走到人群中央。他依旧挺直他的背脊,即使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也不曾低下头颅。他先是向百姓作揖,声如洪钟:“诸位百姓。小王乃当朝东宫太子,今日奉陛下之命,来为大家施粥。凡是来者,人人都可领一碗粥和半斗米。小王来此就是想告诉诸位,朝廷从未放弃百姓,但凡有的,朝廷全数拿出,即便没有,朝廷也会努力让其实现。我大东朝,绝不负百姓。”
...
粥施完,晋司幽坐上马车之后,沿途依旧有百姓一路送至宫门。民心所向,但晋司幽却笑不出。他的身上担负着整个国家的兴衰,但愿今日的承诺并非臆想。
回了宫内,小太监迈着小碎步着急忙慌的赶来报,“太子殿下,刑部来人禀报,当街攻击您的那人,其实是不久前前线先退下的一名士兵,因伤了腿无法再参与作战而回到家中的。”
“难怪他认得我,应是我曾随父皇一同训军时,他也曾是其中一员吧。”晋司幽叹道,“可为何他对皇室如此仇视?”
“不瞒殿下,据说是因为津贴补助不到位造成的。”
“怎会这样?”
小太监叹了口气细细道来:“回太子殿下,那时战事吃紧,前线死伤无数,因伤残退下来的士兵和死亡的士兵都混在一起了。而兵部无法短时间内正确分发津贴,总会出现纰漏。”
晋司幽锁紧眉头,细细思量过后说:“你先让人去把他放了吧,该属于他的津贴也给补上。”
小太监一听,慌了:“太子殿下这怎么可以呢?这人可是行刺您的人啊...”
“何来行刺?我不是好好的吗?”晋司幽少见的呵斥着,“况且此人乃我大东朝将士,护国之军,本该优待却落得如此狼狈!作为东宫,我心之有愧。”
小太监听后犹豫片刻,实则感动涕零。他又迈着小碎步退下,面色激动。东朝能有太子如此,实之福分,立马下去照办了。
小太监走后,晋司幽担忧这般被忽略的前线士兵还有许多,马上去向晋贞帝禀明,建议加强对退役士兵的筛查,做好安抚,以稳固军心。
晋贞帝听后颇为赞赏,立马下诏让人去做。
但今日之事,却在晋司幽心中,尤其是那赤目的男人嘲讽他时的轻蔑和癫狂模样,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