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押到了县衙,县太爷本在睡觉,被吵醒后心情不好,问都没问就要打我板子,好在旁边有个黑胡子老头拦住了他。
“说说吧,都怎么回事?”县太爷眼皮都没抬,装模作样地问了句。
站我身边的衙役将事情始末道出,县太爷终于正眼看我,问是不是我干的。
我摇头否认,大喊冤枉。
“她说不是她,那就放了吧。”县太爷执起醒堂木一拍,伸着懒腰,就要起身离开。
那妇人见县太爷要放我,急忙嚷嚷了起来:“大人你可不能放了她呀!就是她偷了我东西,您得为我做主呀!”
县太爷摸了摸胡子,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像是同我商量般道:“这来都来了,要不打一顿?”
“必须得打!这等伤风败俗,若不杀鸡儆猴,如何以证效尤。”
旁边的妇人一个劲地怂恿,像是与我有深仇大恨,就在这时,店家娘人未到声先行,与她同来的还有老张头。
“哟花招枝,什么时候你还操心上福田县的风气了,若说起伤风败俗,你梦红楼论第二可没人敢论第一呢。”
“你不是云来客栈的店家娘吗?”县太爷见来人,眯眼打量,“我记得你们那的一品酿还蛮好喝的。”
店家娘依礼作揖:“大人好品味,您若喜欢,下次来我们客栈,我给您送两壶。”
“嘿嘿,甚好甚好,你这人还蛮上道的。”县太爷喜笑颜开,“你来这作甚呀?”
“我家伙计在市口买菜,无缘无故就被花店家抓到了衙门,我想起其中是有什么误会,特意来请大人给我做主。”
“这是你伙计呀?”县太爷指着我问。
“是的。”店家娘点点头。
县太爷衣袖一摆:“放了放了,就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劳烦本官,本官要你们何用。”
“不能放呀大人,她们都是一伙的!”妇人还不死心,非得闹上一闹。
店家娘问她:“你有证据吗?若是没证据那就是诬告,按照《大魏律》,诬告他人当以诬告罪名定罪,我劝你想清楚再说。”
县太爷摸着胡子,与一旁黑胡子老头耳语,黑胡子老头点点头,说了句确实如此。
“秦香玉你少拿《大魏律》压我!”
“这律法又不是我写的,我压你作甚?莫不是你连王上定下的律法都要质疑,还是说你在教大人做事,暗指大人为官不正,办案不公,放着县里那几起没尾的命案不查,专门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咯?”
店家娘冷不丁地拱火,成功让县太爷当众变脸了。
“秦香玉你少在这胡说八道!大人,民妇绝没此此意!”妇人吓得连声否认,气不过地瞪向店家娘。
黑胡子老头帮声呵斥:“大胆刁妇还不退下!”
“是是是……”妇人脸上尴尬,路过店家娘时又换了一副嘴脸,“你给我等着!”
“行啊,我等你头七。”店家娘慵懒地剔着指甲盖。
“你!”妇人气急败坏地指着店家娘抖手指。
店家娘一掌打开那妇人的手,叉着腰,趾高气昂:“别给脸不要脸,打狗也要看主人,敢动老娘的人也要先问自己配不配!”
那妇人自知占不得上风,怒气汹汹地接过包裹转身走人。
妇人一走,店家娘就开始拧我的耳朵,大骂我是惹祸精。
“你没长嘴的吗!任由那只花母鸡欺负,出去别说是云来客栈的人,我丢不起!”店家娘不解气,又给我一记脑勺。
“大庭广众之下呢,回去再说,回去再说。”老张头边架着店家娘往前走,边往后朝我摆了摆,示意我躲开些。
我随在他们身后,没由来感觉有一束目光正落在我身上,我四处扫看,果不其然看到不远处有人正抱臂倚墙看着我。
我一眼认出那人就是陷害我之人,本想上前质问他时,一辆马车从面前匆匆而过,转眼他竟消失了。
毋庸置疑,我又挨罚了,挨罚的原因不是因为我走丢了,而是因为我吵架吵输了,还是输给了店家娘的死对手花招枝。
原来那叫花招枝的妇人是梦红楼的店家,大家伙都喊她花姨,她和店家娘本是对异父异母的好姐妹,年轻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不落俗的上演了好姐妹反目成仇的戏码,可没想到那男人朝秦暮楚,只想给每个姑娘一个家,结果齐人之乐没享成,倒是惹了一身天花病死了。
这事虽过去好些年,但花姨和店家娘却怎么也翻不过这篇,每每见面都要吵,恨不得薅着对方的头发扯头花。
所以在围绕“输给谁都不能输给花招枝”的中心思想,店家娘对我开启了劈头盖脸的火力输出,火势之猛烈,使得其余人不敢靠近,更别提替我求情。
最后我以做深刻的自我检讨和主动认罚才勉强平息了她的怒火,换来客栈短暂的和平。
忙完所有的活已是深夜,我累得直不起腰,整个人如烂泥般瘫在椅子上,无意瞥了眼水缸,才发现淼淼今天没有来找我聊天。
“淼淼。”
我用脚踢了踢水缸,除了水纹粼粼,里面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这家伙睡死了?我没再继续扰她,起身回屋去休息。
次日,我刚吃早饭,就看到刘四匆匆从外头跑进客栈,气喘吁吁地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店家娘问:“怎么回事?”
“昨日成亲的那陈大官人死了!”
“啊!”众人哗然,老张头忙问,“怎么死的?”
“溺水,就死在咱们那条护城河里。”
店家娘不解:“不对吧,他昨日小登科,怎会去那护城河?”
“谁说不是呢,可是人确实就死在护城河里,还是打更的发现的。”
“如此还真是诡异至极了……”店家娘小声嘀咕,转脸又道,“行了行了,都别杵在这了,都干活去吧,再过两日就是品画会了,你们都给老娘支棱点!”
即便店家娘明令禁止我们再讨论此事,但陈大官人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俨然已成了整个福田县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食客甲:“陈大官人这事八成是被人害的,这世道不太平啊。”
食客乙:“他也是咎由自取,发妻这才过世一年,他娶谁不好,偏偏娶自己妻妹,这做姐姐能心里舒坦吗?很可能就是何大小姐的冤魂来索命了。”
食客丙:“可怜了何二小姐,这事要传出去谁还敢娶他呀。”
食客乙:“我敢啊,何二小姐长得虽不及大小姐那般温婉秀气,但也明艳动人,她若愿意嫁我为妾,那我也愿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我边擦桌子,边听食客谈及此事,本是人家伤心事,如今却被他们调侃,就在这时店家娘的声音插了进来。
“呵,我寻思着你们也没点几个菜呀,怎么就喝成这样了,怪我这酒好啊,让人喝得都找不着北了。”店家娘面上笑容灿烂,实则阴阳怪气,“既然如此,那再过一刻本店全场涨价,酒水饭菜通通涨两文,正吃着喝着的各位,可千万别错过了哦。”
“店家娘你这是逆市涨价!无良!”有人出声抗议。
店家娘双臂交叠,冷哼道:“老娘乐意。”
闻者纷纷起桌离席,店家娘倒是淡定,叫刘四挨桌把钱收了,还让我帮着王婶收拾残局。
“王婶,那些没吃完的饭菜你分分,待会给西葫芦巷那些娃子送过去。”店家娘一面打着算盘一面叮嘱王婶。
“好嘞,听虎子说近来总有娃子不见了,寻思着是不是东西不够吃给饿死了?”
店家娘眉头一皱:“要不王婶,你把后院那袋吃剩的米也带过去吧,回南天仓库湿气重,放久了也发霉。”
“晓得了。”王婶应声道。
客栈突然涨价,今日生意一下变得冷冷清清,素来嗜钱如命的店家娘竟毫不在意,还让刘四挂上【今日歇业】的牌子,说是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
一下清闲,我还挺不适应,主动去帮老张头摘豆芽,顺道与他唠嗑:“西葫芦巷是什么地方?”
老张头边干活边说:“那是我们这最脏最破的地方,里面住着的全是以乞讨为生的小孩,他们打不过成年乞丐,经常挨饿受冻,你别看我娘子平日凶巴巴的,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常让人给那些孩子送衣送食,心肠好得不得了,就像昨日听王婶说找不着你,又听食客说见你被带去了衙门,她可是立马赶去救你,深怕我们这的糊涂官给你弄进牢里去。”
我回想起昨日那县太爷,随口说了句:“像他这样的人都能当官,看来你们这的用人机制也不过如此。”
老张头点了点头,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可不是,他那是买来的官位,哪有半点能耐,如今陈府出了这档子事,怕是他这县太爷也当不了多久咯~”
“老头,能儿呢?他又跑哪去了?”店家娘火急火燎走进来,见我也在便让我去找赵能,“顺道告诉他,去十里铺把帐收回来。”
“我...”我刚想推刘四去,却不想竟被老张头堵住了话。
“怎么?又想推刘四去?你还说你没跟赵能闹别扭?”
“我没有,我这就去...”
我不情不愿地去找赵能,屋里屋外却没看到他的身影,抬眼一瞧,他正站在屋顶上发呆。
他上去作甚?我顺着楼梯也爬了上去,刚上来,只赵能他突然伸臂,往前走几步,一副要往下跳的样子,吓得我想都没想就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你作甚?”他显然对我的出现很震惊。
“你又作甚?”我显然对他的行为很惊恐。
我们俩四目相对,谁也没动,直到赵能拉开我的手。
“我没有自寻短见,只是想找回以前的记忆。”
“以前的记忆?”我一时半会没明白他的意思,“你,你失忆了?”
“我不确定,但梦里总会出现一些奇怪又熟悉的画面,与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赵能望着远方,语气淡然。
“那你都梦见什么了?”我问。
赵能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很零碎的东西,看不清但又觉得熟悉,包括…”
“包括?”
赵能转头看向我,欲言又止,最后将话题岔开:“你找我作甚?”
“啊,是店家娘找你,说让你十里铺把帐收回来。”
我把话带到,本还想追问赵能究竟梦到了谁,可他没再留给我提问的机会就走了。
这凡人真是奇奇怪怪,令人费解。
这几日,关于陈大官人之死的发酵,坊间八卦层出不穷,就连何府深闺秘事也难遭幸免,说是何二小姐心有所属,所以联合姘头害死陈大官人,两人好双宿双飞。
此事何二小姐也是受害人之一,竟招来如此评论,我为何二小姐抱不平,王婶却劝我,此事听听便罢,莫要往心里去。
“可这等胡说八道若没有人纠正,难道就不怕以讹传讹吗?”我愤愤不已。
王婶却红了眼眶:“即便你解释了又能如何?谁人信你?谁又会帮你?到头来,他们只会说事情都过去了,提它作甚…”
说着,她泪流满面,捂嘴呜咽。
我头一回见到王婶如此,一时手足无措,内心愧疚不已。
之后我与赵能说起这事时,他让我莫要在王婶面前再提何二小姐之事。
“为何?”我问他。
赵能继续扫着地,头也不抬地说:“每个人心里都有过不去的坎,何二小姐的坎也曾是王婶的坎,你又何必再揭她伤疤呢。”
“王婶她…”我大为震惊。
“她也是在新婚之夜死了夫君,被婆家当扫把星赶出家门,娘家又不肯收留她,她身无分文,颠沛流离,本想自缢,恰好被从路过的店家娘和老张头给救了。”赵能解释道,“这话我本不该与你说,但你不知情,又与王婶朝夕相处,怕你无意伤了她的心,你听过便罢,无需再问王婶。”
我想不到王婶还有这样一段遭遇,内心百感交集,不甚唏嘘。
“为何愁眉苦脸?”赵能停下手里的活看我。
我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万般皆苦,当凡人好难啊。”
话刚落,只见他走到我面前,我顺势抬起头望向他。
“你想当什么?”
“我?”
“那当个逍遥仙如何。”
赵能笑着伸出手指朝我眉心轻轻地点了点,亲昵地仿佛这一幕曾在我们间发生过多次。
我怅然看着赵能,他恍过神,也如此看着我,难为情地收回手,匆匆留下一句抱歉。
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隐约听到了微弱的铃声从银镯传来,像是无意撩动的风声,微乎其微,却让我心湖波动。
那夜,我梦见我站在四面白光,天水相映的中心,听见有人在唤我,我四处张望,这时天空中亮起了刺眼的光,一位身穿玄袍的少年朝我而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听见他唤我的声音。
他说苒苒,对不起。
我猛得睁眼,醒来时胸口隐隐作痛,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
王婶正好进来,见我面色苍白便摸着我的脸问我哪不舒服?
“我没事……”我缓缓舒了口气,无意间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发生什么事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萧元君来了,他……”
我一听此话,迫不及待跳起身去出门,结果被王婶一把拽了回来。
“你再喜欢萧元君也好歹把衣服穿好了呀!”王婶边说边给我套衣服,“他这一时半会的跑不了,今日是特意来和店家娘商讨办诗画会之事的。”
“诗画会?什么诗画会?”
“就是福田县一年一度的萧元君个人诗画会,到时候会邀请县里的文人墨客参加,无论贵贱男女都能与他聊诗赏画,别看他是个郡爷,也是我们这的大才子,若能得到他的提点,那传出去的佳作可谓是价值连城了,我正要与你说,结果你还没听完就跑了。”
王婶手不能停地又替我挽了发髻,看着镜子里的我说,“你看,这么收拾起来多好看,即便是到了萧元君那,也不输给其他女子。”
我与王婶解释我并不喜欢萧元君,可她不听,仍坚持己见,认为我少女怀春也正常,但还是要收敛一些。
凡界的人就是这样,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根本不信事实的真相,我无力再辩驳,也任由她误解。
晚饭时,店家娘说起萧元君今日来时吩咐的事宜,还对我特意警告了一番。
“我可警告你,你若是还如上回那般不知检点,看我打不打断你的狗腿,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我敷衍回答。
“她呀,就是个花痴。”刘四边吃饭边拔空嘲讽我,“看到萧元君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走不动道了。”
“那又如何?”
刘四这话说得有毛病,即便我不喜欢萧元君,但若是其他姑娘因为这个理由喜欢他,也并没有何不妥。
刘四嗤之以鼻:“所以你们就是肤浅,只看表面不论内在,活该萧元君看不上你!赵能你说是不是!”
刘四有意拉赵能与他为伍,赵能抬眼看了我一眼后,却什么都没说,继续埋头吃饭,他只当赵能默认了他的观点,趾高气昂地继续对我进行言语攻击。
我懒得理他,充耳不闻埋头吃饭,一门心思想着验证萧元君是不是玄霁上神这件事。
万一他是,那我说什么都得留在他身边,帮他历完凡界的劫,那要是他不是呢?我又该去哪找人呢?
“你堵在门口所为何事?”赵能拧着眉,神情不悦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知碍了路,便侧过身去让他通行,不想他才走了几步,就转回身来叫住我。
“你可听过不自重者取其辱?”
赵能突然考我,是想了解我的凡界文学素养?
我拿不定他的想法,一直没出声,而他眉头微皱,又换了一种说法。
“那你总该听过女子应以矜持自重吧?”
他这话好像不是与我论学问,反倒像是在说我不自重自爱,听到这我算明白了,他在骂我。
“你骂我就骂我,你绕这么多弯子作甚,欺负我听不懂这些话吗?”我气不打一处来,抬步刚想走,赵能一把拉住我。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为你的名节考虑。”
“你若真考虑我的名节,那你现在拉我作甚?”我话一出,赵能一下就松开了手,白皙的脸肉眼可见地泛起的绯红。
“忠言逆耳,你好之为之。”赵能背向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谢谢你的好意,我才不稀罕呢……”就在我小声嘀咕时,黑衣人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正好横在我和赵能中间。
他像是没看到前面还有一个人,正要摆手与我打招呼,结果被我一下推进了旁边的树下,而赵能也在此时正好转过身来。
他眉头微蹙,像是怀疑我在他背后做了什么坏事。
我凭空一指,说是刚刚刮了风。
他看了眼未动的叶,也没接话,转身便离开。
赵能一走,我立马将四仰八叉倒在树下的黑衣人拉了起来。
黑衣人扶腰揉脸:“姑娘好身手。”
“方才是迫不得已,若是你被他人瞧见,怕是不好解释了。”
“还是姑娘心思缜密,在下谢过姑娘。”说完,黑衣人朝我作揖,三步作两步走到我跟前,虽是蒙着脸,但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对了姑娘,你可曾捡到过我的东西?一块四方的漆黑坚硬的腰牌。”
“啊…我想想…”我知他说的是什么,但也好奇那究竟是块什么东西,“四方的漆黑坚硬的腰牌?”
“对对对,姑娘可有捡到?请还给在下。”黑衣人将手往我面前一摊。
“那东西可有什么用?”
“那东西对姑娘无用,对在下有用。”
“如此说来,它还挺重要的。”
“那是那是。”黑衣人紧随我身后,“所以还请姑娘把东西还给在下可好?”
“谁说一定是我捡到你的东西了?”我听黑衣人那模棱两可的话,认定他那块腰牌可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这样啊。”黑衣人看了我好一会,收回手,“即是如此,那在下只能得罪了。”
得罪什么?
还没等我听清,就被这人一掌打晕,恍然间我似乎听到他在我耳边说了句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