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剑骨陆家
吞海兽目光泣血,硕大的墨绿色眼仁被像是蜘蛛网一样布满了红血丝,它巨大的身体遮掩了大半个坟冢,身上皮肉被凌厉剑气划开一道又一道血痕。
它趴伏在这些利剑之上,而身前爪下正是和水村的村民。
这里是陆氏的坟冢。
剑骨陆家。
村民们看见她追来仿佛见到了救星,哭天抢地得向她求救,哭泣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仙人,救救我们吧。”
“仙人,求求你,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
看着山峰上的陆字和下面呼喊不绝的求救,风拂过陆忱沅盘起来的道髻,刮得她道袍猎猎作响。
有一瞬间她耳边好似被隔上一个罩子,周围的声响仿佛与她隔绝了开,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捏紧手里的剑突然明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自己的局。
陆忱沅尾指刮了刮烧灼的衣摆破洞,心想今天的风可真大啊,吹得她都要站不稳了。
救不救呢?
这好像是一道选择题。但好像又没得选,无论选哪一个对她而言都是死路一条。
她的陆,石壁上凿出来的陆同出一脉。
准确来说她应该是剑骨陆家第一百二十三代继剑者。
剑骨陆家的人是天生的剑修,代代均是一脉单传,为剑而生。剑修好斗,陆家的人尤甚,他们要么正在打架,要么就是走在去打架的路上,得罪的人从沧浪山庄庄外绕都能给庄子镀几层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十五年前,界门开,阿修罗现,陆家的剑修作为主力军参加那场魔道剿灭战,阿修罗没了,陆家八十七位剑修也全填了进去。
平日里陆家得罪的对头一看,这报仇的机会不是来了吗?陆家的剑修都死绝了,好机会!于是那些个仇家一合计,把陆家屠了个干净,连只鸡都没剩下。
陆忱沅是被和光山人郭昭从陆氏坟冢边捡起来的,当时她的识海破碎,经脉俱断,她记得就是在剑冢前二十米处,那块巨石往右走三步,她的母亲抱着陆昭雪自爆。
陆氏的坟冢也可以称之为剑冢,陆氏先辈坐化之后生前所携佩剑无论所处何处皆会回归冢伴随先辈长眠,因而墓地的每座坟头前都立着外形各异的剑。
剑器有灵,护佑着陆氏族人,在陆氏剑冢内若有外人伤害陆家血脉或毁坏剑冢,皆会被剑气绞杀。
陆家的剑冢,只有陆家嫡系可破。
陆氏灭门惨案发生,玄度大陆俱震。但是陆氏已亡,世间道理都是活到最后的人来说的,哪有听死人将道理的事。
各方利益牵扯,那些凶手推出手底下一些替罪羊草草了事,就当揭过。
万年剑骨一朝覆灭,那些高高在上的圣人神佛,不过只叹几句可惜。
陆忱沅在剑冢里呆了三年,剑冢里的草皮都被她啃了个干净,因肚中实在饥饿难当,去剑冢外找吃的,刚好碰到路过陆家前来吊唁的和光山人。和光山人郭昭与陆家有旧,瞧着故人之子如今落得这般模样,顺手将他捡了回去。
陆忱沅,沉冤昭雪的忱沅。
这里是陆氏的剑冢,也是她......先辈长眠之地。
“陆忱沅,你还不动手吗?”空气被撕裂显现出一道身影,嫩黄长衫,马尾高束,发间红绳垂落半珏碎玉与耳坠上明黄的细长流苏遥相呼应。
陆忱沅抬眸看向他,蓦然就笑了,偏过头唤了一声:“张柔斐?”
张柔斐,现任道一山系山主,她的心上人。
张柔斐目光冷淡没有应她,垂目看着下面被吞海兽肆意玩弄,瑟瑟发抖的凡人,红绳碰在他冷白的脸庞上,像是一尊高高在上,无欲无求的神佛。
“和水村一百二十户人家,老人一百有三,妇孺二百二,青壮年一百三十三,共四百八十三人。”他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眉眼清冷疏离,唇角掀了掀,报出一串数字。
“啊?那人还挺多的。”陆忱沅拎着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了半天只干巴巴地感慨了这么一句。
“你确定不救?”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
陆忱沅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这是一道送命题,不过时间并没有给她太多犹豫的机会。
剑冢那方传来一声一声凄厉的尖叫,吞海兽一爪子抓过一个人,一口咬断了他的身体,半截身子一边在它口中,一边落在土地里,鲜红的血液汩汩流下,染红了它狰狞的利齿。
吞海兽似有所觉抬头朝陆忱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鲜红的嘴咧开,好似在笑,墨绿色的独目里是明晃晃的挑衅。
“剑骨陆家,所出剑仙一千有三,均称得上剑道第一人。剑之所往,荡涤至恶,看来也不过沽名钓誉,不过如此。”张柔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陆忱沅手中的骨剑上,目光暗沉。
剑之所指,还天下海河清明。
剑之所往,昭人间朗朗乾坤。
吾辈之人,不尽人间至恶,誓不成仙。
这是陆家的家训,是陆氏剑修修剑的初心,荡涤人间不平事,以昭日月清晏名。
陆忱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握剑的左手,指骨分明,五指修长有力,虎口掌心覆着一层薄薄的茧,这是一双剑修的手。
“但是我会死。”陆忱沅认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陈述事实。
她握剑的手逐渐坚定,深吸一口气朗声笑道:“其实,张柔斐不必如此的。”
其实,张柔斐不必如此的。
你想毁我道基,碎我剑心,断我剑骨,只需和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如此把这么多无辜的凡人牵涉进来,把陆氏剑冢牵连进来。
修道之人最怕因果业报,陆氏先辈皆除魔卫道而死,百姓也是无辜生灵,就算术师有遮天换日之能,幕后主使又如何能完全骗过天道,身缠因果孽障,如何成仙。
陆忱沅举起手中的骨剑,结印凝神,九节骨剑急速壮大剑身颤抖不止,好似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发出长啸哀鸣,在她背后化作一个巍峨虚影,剑尖一抹鲜红比血色更加艳丽。
“住手——”远处急速飞来一个小黑点,天青长衫,是梁淮央。他的发丝皆乱,衣衫狼狈,嘴里咳血不止:“咳咳,快停下!你会死的,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