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张柔斐
“沅沅,停下来,我求你,停下把剑收回去。”
修道之人,毁去一身根基,生不如死。
“我替你,我来,你住手啊——”梁淮央眼眶血红,目眦欲裂,眼角竟浸出血泪来。
“虎奴,我求你了,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
陆忱沅狠狠瞪了他一眼,虎奴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还这么掀她老底儿的,被当众喊出来这么土的小名,她不要面子的吗?
“爬,给爷爬!”
她抿唇,目光凝在长剑上骤然朝吞海兽挥去,这是她自己的因果,该由她自己来了结。
凌冽的剑意破开天光,空气被撕扯出细缝,裹挟这滔天杀意席卷而去。
骨剑刺入吞海兽的巨目,它整个庞大的躯体被一分为二,轰然倒下,以吞海兽为中心,横扫的剑气将整剑冢荡平,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
坟冢里的残剑发出似哭似泣的低鸣,紧扎在吞海兽巨目中的骨剑寸寸碎裂。
“嘭——”一声细响,陆忱沅听到自己剑心破碎的声音,灵力像是泄洪的闸水从体内飞泄而出,身体被抽干所有气力从半空中往下坠,风声呼呼作响,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努力保持清醒,睁大眼瞧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太阳,抿了抿发干发涩的唇瓣,心想今天的风可真烈。
距离地面半丈处,快速袭来一道身影,陆忱沅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来人的衣衫上是经年不散的药香,发涩发苦后味有回甘。
梁淮央抱着她,抖着手打开药囊,眉毛如往日一般挑起,感慨道:“呦呵,命真大还没死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想说,到了嘴边却是:“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他抖着手故作镇定,自言自语地念叨:“就没我救不回来的人,得亏你是遇到我了,放心吧。”
陆忱沅无语,如果他不顶着张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脸和说话时抖成筛子的身体,也许她就信了。
梁淮央扶着她落到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秋天的树叶,手忙脚乱地从药囊里翻出各种药丸往她嘴里灌。
陆忱沅被灌了一嘴的丹药,腮帮子像只仓鼠鼓起,直到嘴巴里实在塞不下了,她怀疑自己要被噎死,连忙伸手打断他的动作,倚靠在他怀里勉强坐立起来,打掉他继续往自己嘴里灌药的手:“够了,够了。”
“我知道咱俩有仇,也不必这么快想我死吧。”她捧着拳头大的药丸,叹了口气问梁淮央,“你是有多恨我啊。”
梁淮央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青,一把夺过药丸,“不救了,等死吧你。”
那边张柔斐也施施然落到了地上,他长袖一挥,和水村的村民出现在空地上,村民们劫后余生,抱头痛哭。
刚才在陆忱沅出手制住海兽那一瞬,他便移花接木,将村民们与附近的草木互换,偷调了出来。
他走到吞海兽处,弯了眉目,在它身前只用一人一兽能够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你的孩子。”
吞海兽喉咙被切断,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吊着一口气,被斩开的巨目里流出一滴血泪,咽下最后一口气。
张柔斐安排好村民转头看向陆梁二人,清冷的眉眼疏离淡漠,可能是心情着实不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谦谦公子的做派问道:“两位没事吧,不愧是高门高徒,实力气度让张某心折。”
眉目含笑,眼底冰冷。
梁淮央被他这一番话气得当场爆炸,咬牙切齿地怒吼:“张柔斐——”
张柔斐面色不动,朝他拱手,“不知梁道友叫张某所谓何事?”
梁淮央被他一番惺惺作态眼睛都气红了,随即就拎着手里的剑朝他捅去。陆忱沅眼皮子一跳,提起仅有的气力一把打掉他的剑,扯着他的衣摆,压低声音有气无力的叫了声:“梁淮央。”
梁淮央负气扔掉手里的剑,红着眼睛冲她磨牙,恨不得一口咬死她:“陆忱沅你脑子被狗吃了,还护着他,但凡你有点脑子现在躺在这儿要死不活?”
不是,小老弟,我现在修为掉得厉害,你一个医修没有一点儿战斗力,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都只能被他按在地上揍。
人家现在一只手指头都能摁死咱俩,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关键时候怎么一点儿都拎不清呢?
陆忱沅坐直了身体,拉过他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嘀咕:“再闹,咱们两个都要交代在这儿。”
“林师兄死了。”梁淮央闭目,额上的青筋颤动,一向尖锐好强的人仿佛一下被卸去了所有的气力。
“啊?死了。”陆忱沅睫毛颤了颤,嘴唇蠕动,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有撑着地的手,一寸寸抠入泥泞中。
“张柔斐挑了他的手筋,他受不住,自爆了。”
林师兄,排行十五的林宣酒。
剑修使剑的手,那就是命根子。
“本来我以为我和师姐他们也难逃一劫,姓张的可能怕你这边的布局被破,没对我们动手就过来了。”
张柔斐冷眼瞧着师兄妹二人聚在一起咬耳朵,嘴角笑意敛起,眸中神色晦涩,“看起来陆道友和梁道友的同门情谊不错呢。”
梁淮央啐了他一口,不屑地撇过头,“啧,自信点,把看起来去掉,真当人人如你这毒夫歹人一般孤家寡人?”
张柔斐骤然沉下脸。
陆忱沅尴尬地挠头,粘着泥的手一把捂住他还要絮叨的嘴,撑起身子站起来,冲着张柔斐说道:“张道友,我有事想和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柔斐藏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指骨被捏得泛白,他的眼里划过微妙的情绪,不过只是一瞬,马上就被遮掩住:“陆道友有话就在此处说吧。”
陆忱沅朝他眨眨眼,眸光闪烁,尾指不好意思地挠脸:“私事。”
梁淮央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不会这时候还想给他表明心迹吧?”
陆忱沅横了他一眼,没理他。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细小的声动都逃不出他们的神识感知,张柔斐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眸子,走了过去。
“张柔斐,我......”她嘴唇动了动,眼神不敢看他一直盯着脚尖,吞吞吐吐地说道。
青年的修长的眉毛皱起来,似乎没听清。
“那个,你能靠近一些吗?”陆忱沅勾手,站起来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气力,现在勉力站着都是靠梁淮央给借的一把木剑拄着,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我怪不好意的。”
张柔斐耳畔明黄色的穗子晃动,他抿唇不耐地朝陆忱沅靠近了些,腿上传来的无力感使得陆忱沅一个踉跄往前一扑,朝他怀里倒去。张柔斐下意识地想接住她,两人的手臂相贴,陆忱沅手上掐好的法诀瞬间打入他的剑脉。
剑光所至,张柔斐的剑脉处被划出一长条血线。
做完这一切,陆忱沅卸去了周身灵力被抽空,直接单膝跪倒在地,唇角汩汩流出血液,她嘴巴张了张,想要说话,却发现连发生的力气都没有,嘴巴一开一合间无声说出几个字:“张柔斐,结束了。”
夺剑咒,以施咒者血脉为引,将被施咒者剑骨寸寸封印,从此再也使不得剑。
张柔斐的剑是她教的,现在她将其全部都拿回来。
自此恩怨两清,谁也不欠谁的。